李善长退下,那脚步声在空旷的正堂里,显得格外沉重,又格外无力。
沈毅没有回头。
他依旧站在那巨大的沙盘前,目光如炬,盯着中原大地的模型。
洛阳的位置,被他亲手插上了一面黑色的【秦】字旗。
这面旗帜,像一颗钉子,楔进了大明王朝腐朽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
一个比杀死福王朱常洵还要大上百倍的马蜂窝。
杀一个王爷,士绅们或许会恐惧,但更多的是兔死狐悲。
可要砸烂他们赖以生存的千年礼教,要让女人和男人一样分田、劳动,这就是在刨他们的祖坟,是在否定他们作为“人上人”的全部意义。
李善长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
这位系统具现大明朝的顶尖文官,拥有历史上李善长记忆的‘新李善长’,他没有当场以死相谏,只是被吓破了胆。没有想到遇到一个更狠的狠人
这说明,在绝对的实力和生存的渴望面前,所谓的风骨,并非那么牢不可破。
“主公。”
一个清冷,却又带着绝对服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代理人戴丽人不知何时己经站在堂下,她身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衬得身段窈窕,却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
她不像李善长,身上没有半点旧时代的尘土味。
她就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刃,只为主公的意志而挥动。
“他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沈毅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表情。
“李善长是旧时代的官僚,植入思想的具现人造人,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修修补补的层面。”
戴丽人平静地回答。
“他考虑的是如何稳定,如何减少阻力,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局限。”
“稳定?”
沈毅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二郎腿,这个动作在大明朝的官员看来,简首是粗鄙不堪。
“我就是要不稳定!天下越乱,死水一潭的局面才越容易被打破!”
他看着戴丽人。
“不过,李善长也提醒我了。那些腐儒,确实是个麻烦。杀光他们,很简单,但也很愚蠢。这会让我背上‘暴君’的名声,更会激起那些读过几天书的人的同仇敌忾。”
“主公的意思是?”戴丽人向前一步。
沈毅的嘴角勾起。
“堵不如疏。既然他们这么热爱大明,这么热爱那套‘天理人伦’,那我干脆就成全他们。”
戴丽人眼中闪过一道数据流般的光芒,她立刻领会了沈毅的意图。
“主公此计甚妙。那些腐儒之所以敢上蹿下跳,无非是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在乡间有些虚名,又吃准了我们为了争取民心,不敢对他们痛下杀手。”
“没错!”沈毅一拍大腿,“他们就是一群被惯坏了的巨婴!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着他们转!”
他站起身,在堂内踱步。
“他们哭喊着‘祖宗之法不可变’,哭喊着‘女子放足有违天道’,那好啊!”
沈毅停下脚步,眼神变得锐利。
“我就把他们送回他们热爱的那个‘有天道’的地方去!”
“传我的命令!”
“主公请讲。”
“再下一道政令。凡我【秦】军治下,所有反对女子放足、反对【不劳动者不得食】新政,并在乡间公开串联、鼓噪,妖言惑众的所谓‘读书人’‘乡贤耆老’……”
沈毅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全部给老子赶出去!”
“赶出我们【秦】军控制的所有地盘!”
“让他们滚回大明的怀抱里去!让他们去陕西、去山西,去任何一个没有我沈毅的地方,继续他们的‘天道’!”
戴丽人没有丝毫的意外,她甚至补充道:“主公,此计釜底抽薪。杀人是下策,诛心是上策。”
“哈哈哈哈!说得好!诛心!”
沈毅放声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快意。
“朱元璋那个家伙,对付读书人就是一味地杀,杀得人头滚滚,结果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杀了一批,下一批照样长出来,因为那个腐朽的制度还在。”
“我不一样!”
沈毅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我不杀他们,我只是‘请’他们离开。我这是最大的‘仁慈’!”
他的脸上,满是嘲讽。
“我倒要看看,当他们离开了我们分发的土地和粮食,离开了我们建立的秩序,去到外面那个饿殍遍野、流寇西起、官府比流寇还狠的人间地狱时,他们口中的‘圣贤书’,能不能给他们变出一口吃的!”
“我倒要看看,当他们被乱兵追杀,被饥民围堵,妻女被人抢走的时候,他们所珍视的‘三纲五常’,能不能救他们的命!”
“我不是朱元璋那个吃绝户的,我不会对他们仁慈!”
沈毅的语气变得冰冷。
“我这是在帮他们认清现实!我是在给他们上一堂最生动、最深刻的实践课!”
“主公,此举还能让治下的百姓看得更清楚。”
戴丽人继续分析道,“当他们看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对他们指手画脚的老爷们,被我们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而我们却在给他们分田分粮,他们会明白,谁才是真正靠得住的。”
“没错。”沈毅点头,“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那些腐儒,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因为他们,不配!”
“他们只是一群寄生在旧时代尸体上的蛆虫,自以为是,嗡嗡作响,令人作呕。”
“把他们从尸体上抖掉,扔到太阳底下去,他们自己就会被晒死!”
沈毅的眼中,再无半点温度。
“戴丽人。”
“属下在。”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成立【风纪纠察队】,让穆念慈和穆桂英带队。在所有乡镇设立举报点,发动群众。”
“就一句话,发现一个,赶走一个!给他们三天时间收拾东西滚蛋!如果他们赖着不走,或者敢偷偷溜回来……”
沈毅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出森然的杀意。
“那就帮他们体面。找个歪脖子树,送他们一程。罪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勾结明廷,刺探军情】。”
“遵命。”
戴丽人躬身领命,没有半点迟疑。
她明白,主公的这道命令,比之前那道【不劳动者不得食】还要狠辣。
前者是刮骨疗毒,后者,则是首接切除肿瘤,连带着周围的血肉,一丝一毫都不会留下。
这是一场思想上的清洗。
一场无声的战争。
战争的一方,是沈毅和他所代表的新生力量。
另一方,是这个盘踞了千年的腐朽思想。
而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活路。
戴丽人转身,快步离去,她的背影,决绝而高效。
沈毅重新将目光投向沙盘,他拿起一枚代表着陕西流寇的蓝色小旗,轻轻拨动了一下。
攘外必先安内。
洪承畴,杨鹤在想什么,他大概能猜到。
但他自己的“内”,又何尝不是这些根植于人心之中的顽疾?
不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就算打下再大的地盘,也只是换一个皇帝,换一个朝代,重复着治乱循环的老路。
他要的,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