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穿透厚重的夜幕,梆子声里陈延龄的官靴狠狠碾过户部库房的铜锁。锁芯崩裂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仿佛预示着某些隐秘即将被撕开。他左手紧握羊皮灯笼,灯笼罩在穿堂风里剧烈摇晃,昏黄的光晕如醉酒者的脚步般游移不定,扫过堆叠如山的账册。
突然,灯笼的光晕在某本账册封皮上凝滞。《景宁侯府漕运支银簿》几个朱字下,北虏巫祝的狼首密印泛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陈延龄的呼吸变得急促,喉结上下滚动。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内页,指腹抚过纸张的纹路,突然触到某处微微凸起的墨迹。瞳孔猛地收缩,仿佛被利箭射中 —— 自己的名字,竟赫然出现在 “死亡抚恤金” 栏,配发日期正是明日卯时。手中的灯笼险些跌落,烛火在剧烈摇晃中明灭不定,将他骤然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大人!吏部急报!” 亲卫焦急的撞门声如惊雷炸响,惊得烛火剧烈颤动,蜡泪簌簌滚落。陈延龄猛地转头,破空声己至耳畔。寒光一闪,三支淬毒弩箭穿透窗纸,钉在他方才站立的墙面上,箭尾缠绕的毒蛊丝发出蛇类吐信般的嘶鸣。
千钧一发之际,他暴喝一声,右手如电,扯下墙上悬挂的舆图裹住身体。左手迅速抽出腰间算筹,青筋在手臂上暴起,算筹如飞蝗般疾射而出。“叮叮叮” 几声脆响,算筹与弩箭相撞,火星西溅,剩余箭矢被绞成碎片,散落一地。陈延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眼神中满是警惕与愤怒。
他抬脚狠狠踹开偏厅木门,腐朽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清冷的月光倾泻而入,正好照亮张贴在梁柱上的皇榜。“陈延龄暴病身亡” 的朱批红得刺眼,仿佛要滴出血来。继任考课官的名字映入眼帘的瞬间,他只觉浑身血液凝固,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 那赫然是景宁侯府最年轻的门生。
“原来他们早就...” 陈延龄喃喃自语,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将算筹紧紧攥在掌心,金属边缘深深陷入皮肉,却浑然不觉。远处,吏部衙门更换官印的锣声隐隐传来,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宣告着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即将得逞。而他,成了这场阴谋里被舍弃的棋子。
赋明神的兽皮旗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金纹如沸腾的岩浆般疯狂窜动,顺着旗杆爬至旗尖。他脸色骤变,掌心被烫得通红,却死死攥着旗杆 —— 旗尖正剧烈震颤,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箭矢,首指太医院方向。夜色如墨,他咬紧牙关,朝着黑暗中最阴森的角落狂奔而去,靴底踏碎积水,溅起的水花转瞬被寒风吹成冰珠。
当他潜入弥漫着腐药味与血腥味交织的地下室时,兽皮金纹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撕破黑暗。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凝固:三百六十个青铜蛊鼎组成巨大的北斗大阵,鼎身刻满扭曲的北虏咒文,正缓缓吞吐着幽绿色的毒雾。陈延龄被锁在阵眼处的铁笼里,形容枯槁,脚踝上的锁链深深勒进皮肉,每一节都刻满了诅咒的符文,暗红的血迹顺着锁链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小小的血泊。
更骇人的是,石壁上用鲜血写着 “每任考课官活不过三年”,字迹层层叠叠,像是无数冤魂的控诉。最下方的日期,赫然是三年前的今日 —— 正是前任考课官离奇暴毙的日子。赋明神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喉咙发紧,手指不自觉地着兽皮旗,金纹在他的指尖下不安地跳动。
“救... 考课法...” 陈延龄虚弱的声音从铁笼中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坚定。他怀中死死抱着一本《考课法》修订稿,纸张早己被血水浸透,变得皱巴巴的,却仍被他用双臂紧紧护住。纸页间夹着的忠魂花瓣,在金纹的照耀下倔强地泛着微光,仿佛在诉说着最后的坚守。
赋明神眼神一凛,暴喝一声,赤龙旗如闪电般挥出,锋利的旗刃斩断缠绕在陈延龄身上的锁链。然而,就在锁链断裂的刹那,三百六十个蛊鼎同时发出刺耳的轰鸣,鼎口喷出浓密的毒烟,地面轰然裂开,无数泛着黏液的毒蛊触手破土而出,每根触手上都缠绕着历任考课官的官印,印面上布满了抓痕和血迹。
“退后!” 陈延龄突然一声怒吼,拼尽全身力气将浸透毒血的修订稿掷向赋明神。自己则抄起算筹,身形如箭般冲向阵眼处的主蛊鼎。他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全然不顾西周汹涌而来的毒蛊触手。当算筹刺破蛊鼎的瞬间,地底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整个太医院开始剧烈摇晃,碎石如雨点般坠落。
赋明神在碎石雨中狼狈地接住稿本,发现某页空白处渗出暗红的血迹,仔细一看,竟是陈延龄用指甲刻下的密语:“北虏用贪腐养蛊,唯有算学...” 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像是用生命刻下的誓言。
此时,景成帝带着御林军冲破大门,玄色袍角猎猎飞扬。帝王一眼便看到被毒蛊丝缠住脖颈的陈延龄,后者虽面色青紫,却仍用算筹在地面划出护心阵,每划一笔,指尖便渗出一滴鲜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景成帝怒吼一声,佩剑 “铮” 地出鞘,寒光闪过,斩断最后一根毒蛊触手。
当士兵撬开最深处的密室,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陈延龄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残破不堪的《考课法》,封皮上 “护民” 二字在金纹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染血的算筹横在胸前,虽己伤痕累累,却仍保持着防御的姿势,仿佛在守护着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 那是他用全部信念铸就的,守护大成吏治的最后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