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初时分的阳光斜斜切过文华殿飞檐，赋明神扶着张清远步下丹墀，石砖上还留着觉明被拖走时的血痕。迎面跑来的林缚抱着半人高的算学典籍，月白青衿的衣摆上，赤龙纹绣工虽简，却用金线在领口勾勒出鳞甲纹路 —— 那是景成帝昨夜亲手吩咐尚衣局所制，龙首朝向正是张清远所在的方向。
"持旗使！" 林缚在三步外刹住脚步，胸前贤士徽上的赤龙纹随喘息微微起伏，"学生算过，景宁侯府私钱导致关中米价上涨六成，若按《管子》' 平准法 '，需在潼关、蒲坂各设常平仓，储备量当为......"
"先别急着算数字。" 赋明神抬手打断，指尖划过林缚怀中《物价折》的火漆印，"看见远处那辆装钱范的囚车了吗？觉明腰间的玉带扣，正是用私钱熔铸的金饰。" 他指向被押解的觉明，其腰间东珠己被扯落，露出里面用私钱纹路编织的内衬，"去铸钱坊的路上，先量量他的囚车尺寸 —— 算学要算在刀刃上，才算不辜负你母亲坟头的《天工开物》残页。"
林缚郑重地点头，忽然注意到张清远囚衣上的补丁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每道 "钱范" 刺绣旁都用银线绣了个极小的獬豸纹 —— 那是他昨夜在狱中用囚衣碎布赶制的。"张大人，学生在《九章算术》里找到改良母钱翻砂法的公式，" 他翻开典籍，夹着的草纸飘落，上面画着钱范浇筑的立体图，"若用此法制钱，误差可缩小至半厘。"
张清远接过草纸，指尖抚过林缚稚嫩的笔触，忽然想起自己女儿临终前的绣样。他将草纸小心折好，塞进獬豸剑鞘："好孩子，等铸钱坊清理干净，你便带着算学弟子去丈量每块砖缝 —— 当年老朽用指甲刻下的罪证，该换成你们的算筹来记数了。"
目送林缚跑向囚车，张清远的手指无意识着剑鞘上的初代皇帝年号，忽然低笑出声："老朽入狱时，总觉得头顶的天窗小得像铜钱眼，看不见天。" 他望向殿角肃立的黄袍力士，铠甲缝隙间的磷火正与兽皮光芒缠绕，宛如活物，"如今才懂，这天下的光，从来不是从天窗漏进来的，是有人举着灯，把牢墙凿出了缝。"
赋明神望着他补丁摞补丁的背影，想起昨夜在诏狱看见的场景：李修远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砖地上，用炭笔在墙面上画着海运路线，三个新收的水手弟子蹲在地上，用米饭粒摆出星象图；陈延龄戴着老花镜，对着林缚的算学批注首咂嘴，忽然提笔在《考课法》里加了条 "算学入吏考"，墨汁滴在竹简上，竟与兽皮金纹隐隐共振。
"初代皇帝雪夜微服时，看见的不只是借光读书的士子，" 赋明神忽然指向宫墙上的积雪，琉璃瓦上的落雪被赤龙旗映成金红，"他看见的是千万个在黑暗里攥着笔的手，是比月光更亮的眼睛。" 他摸了摸怀中的兽皮，金纹在雪光中化作点点流萤，"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手都能握住笔，让这些眼睛都能看见光。"
张清远忽然停步，盯着宫墙上 "正大光明" 的匾额 —— 匾额下方，不知何时多了道新刻的痕迹，正是赋明神用赤龙旗旗杆刻的 "贤路当开"，笔画间还嵌着未扫的雪粒。"持旗使可知道，" 他声音发哑，"老朽在牢里刻钱范时，总怕自己死了，这些证据也跟着烂在草席里。" 他转身望向文华殿，景成帝的衮服剪影正在窗纸上批阅公文，"现在才明白，真正的证据，是这满朝敢说话的嘴，是这天下敢提笔的手。"
是夜，刑部大牢的青砖路上亮起一排红灯笼，每盏灯笼上都贴着景成帝亲批的赦令，朱砂字迹在夜色中像跳动的火苗。赋明神提着首盏灯笼走在最前，灯笼穗子上的赤龙纹扫过监牢铁栅，惊起阵阵鸦鸣。张清远握着獬豸剑跟在其后，剑刃上还留着白日斩落觉明党羽的血痕。
"丙字牢第三间，周时中，私铸铜钱案证人。" 赋明神停在一扇锈蚀的牢门前，灯笼光照出牢内老人惊恐的眼睛。当张清远的獬豸剑劈开铁锁时，老人看见灯笼上的 "赦" 字突然发出金光，与赋明神腰间兽皮相映，竟在地上投出初代皇帝持旗的剪影。
"老人家，" 赋明神递过一卷新制的青衫，"明日随张大人去户部，您当年记下的铸钱坊账本，该变成治世的典章了。" 老人颤抖着接过青衫，忽然发现衣领内侧绣着极小的 "钱范" 纹 —— 正是他在牢里用指甲刻了三年的图案。
当最后一道牢门在獬豸剑下碎裂时，"冤" 字墙皮剥落的声响惊动了整座大牢。张清远举灯细看，墙皮下的八个大字 "贤路当开，民心当护" 用赤龙旗旗杆刻成，笔画深处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 那是赋明神昨夜独自留在牢里的印记。
"大人，" 年轻的狱卒捧着一摞卷宗跑来，眼里闪着泪光，"这些是近十年被压的冤案，每宗卷尾都有 ' 景' 字印记......" 赋明神接过卷宗，看见第一页正是林缚母亲的冤案记录，案尾 "证据不足" 的批语上，不知何时被人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獬豸。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牢顶天窗，照在赋明神分给囚徒的青衫上。张清远望着这些即将重见天日的身影，忽然想起女儿说过的话："爹爹的补丁衣，会变成星星，照亮所有沉冤的人。" 此刻，囚衣上的 "钱范" 补丁、青衫上的赤龙徽、墙上的八字刻痕，正连成一片璀璨的星图，照得整座大牢亮如白昼。
獬豸剑忽然发出清鸣，剑鞘上的初代皇帝年号与兽皮金纹共振，在牢顶投出 "平冤" 二字。赋明神望着张清远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终于明白，这场平反招贤的真正意义 —— 不是赦免多少囚徒，而是让每个被碾碎的贤士都知道，这王朝的牢墙再厚，也挡不住赤龙旗的光芒；这世道的黑夜再长，也熬不过千万个握笔的黎明。
当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刑部大牢的铁栅门第一次在深夜敞开。出狱的囚徒们摸着胸前的贤士徽，望着宫墙方向闪烁的灯火 —— 那是文华殿的灯，是诏狱的灯，是千万个像他们一样曾被埋没的贤士，即将点燃的、永不熄灭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