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陆府账房便拨了二十两银子送到了静思居,同时来的还有三个府里常用的老工匠,一个木匠,一个泥瓦匠,还有一个打下手的杂工。领头的是个姓周的老木匠,年过半百,手艺在府里是数一数二的,平日里负责修缮各处房舍家具,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
陆微澜早己起身,略微用了些清粥小菜,便打起精神准备迎接这场硬仗。她知道,要让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听从她一个年轻小姐的瞎指挥,绝非易事。
周木匠三人见了陆微澜,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给二小姐请安。”
陆微澜虚扶一把,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三位师傅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今日请三位过来,是要辛苦大家帮我修葺一下这院子。父亲己经允准了,一切花费从简,只求实用舒适便好。”
她说着,便将昨日给陆仁看过的那些图纸,以及她连夜又补充完善的一些细节图样,一一摊开在院中的石桌上。
“这是我的一些想法,还请三位师傅过目,看看是否可行。”陆微澜指着图纸,尽量用简洁明了的语言解释着。
周木匠凑上前,拿起一张画着窗户剖面图的纸,仔细端详起来。他做了一辈子木工,什么样的窗棂没见过,可图纸上这双层凹槽、边缘加装密封条,陆微澜画的是用浸油的厚毡条的结构,却着实透着古怪。
二小姐,恕老朽眼拙,周木匠眉头紧锁,指着那凹槽问道,“这窗扇边缘要做成这般模样,怕是不太好受力吧?而且这般复杂,一道窗户做下来,费的功夫可不少。寻常的窗户,只要木料好,做工精细,关严实了,也不至于太漏风。”
旁边的泥瓦匠姓李,也探过头来看了看墙壁开孔的图纸,咂了咂嘴道:“二小姐,这墙上打洞,若是位置不对,或是洞口太大,怕是会影响房子的牢固。而且这高处开孔,说是通气,可冬天冷风倒灌进来,岂不是更冷?”
杂工张三更是挠着头,一脸茫然,他只负责听吩咐干活,这些弯弯绕绕的设计,他是半点也看不懂。
陆微澜料到他们会有此疑问,并不慌张,依旧耐心地解释道:“周师傅,这双层凹槽的设计,正是为了让窗扇与窗框能更紧密地贴合,最大限度地减少缝隙。您看,这里我还画了要加装一层浸油毡条,如此一来,弹性更好,密封也更佳。至于受力,只要木料选择得当,榫卯结构做得精巧,应该不成问题。费些功夫是难免的,但若能一劳永逸,让屋里暖和些,也是值得的。”
她又转向李师傅:“李师傅,这通气孔的位置和大小,我都仔细斟酌过。开在靠近屋顶的南墙,一来可以利用热空气上升的原理,促进污浊空气排出;二来南向采光好,也不会显得阴暗。洞口不必太大,平日里我会用特制的木板遮挡严实,只在需要换气时才打开片刻,绝不会让冷风长时间倒灌。而且,我这还有个想法,可以在洞口内侧加装一层细密的纱网,防止蚊虫飞入。”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试图将自己的理念传达给他们。
周木匠和李师傅听着陆微澜条理清晰的解释,脸上的疑惑之色略减,但仍带着几分将信将疑。他们干了一辈子活,都是凭经验和传统手艺,像二小姐这般异想天开的设计,着实是头一遭遇到。
“二小姐这想法……倒是新奇得很。”周木匠沉吟道,“只是老朽从未这样做过,也不知效果究竟如何。”
“是啊,二小姐,咱们做活,都讲究个结实耐用,您这些法子,听着是巧妙,可万一不顶用,或是出了什么岔子……”李师傅也面露难色。
陆微澜知道,空口白牙难以说服他们。她微微一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两位师傅,我知道这些设计与寻常不同,可能会让大家觉得不好把握。但正如我昨日与父亲所言,这些都是梦中仙人所授的巧法,说是能趋吉避凶,保我安康。父亲也是因此才允准的。所以,还请三位师傅尽量按照图纸上的来。若实在有难以实现之处,我们再一同商议修改。至于效果,不试试又怎会知晓呢?若是成了,日后府里其他院子或许也能借鉴一二,也算是为府里做了贡献呢。”
她巧妙地再次搬出仙人指点和陆侍郎的允准,又画了个为府里做贡献的大饼,给足了台阶。
周木匠和李师傅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既然是老爷同意的,又有仙人这等玄乎的说法,他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再过多质疑。况且,这位二小姐看起来斯斯文文,说话却有条不紊,不像是胡搅蛮缠之人。
“既然二小姐都这么说了,我等自当尽力一试。”周木匠叹了口气,算是应承下来,“只是若有不妥之处,还望二小姐莫要怪罪我等手艺不精。”
“这是自然。”陆微澜笑道,“我相信三位师傅的手艺。工料方面,我己经跟管事说好了,尽量用府里现有的,若有不足,我会让锦心去采买。银钱方面,父亲也给了准数,绝不会让大家难做。”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匠人们尊重,又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就在这时,负责采买和打理陆微澜院中庶务的管事刘嬷嬷,扭着略显肥胖的身子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捧着茶水点心。
刘嬷嬷是王氏的心腹,平日里对陆微澜这个前头夫人留下的嫡女,面上还算过得去,但心底里却是有些轻视的。听闻二小姐要大动干戈修院子,她早就得了王氏的吩咐,要“多看着点,别让她胡乱花钱,也别让她折腾出什么不像样的东西来,丢了侍郎府的脸面”。
“哟,二小姐,这院子里可真热闹啊。”刘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眼神在那些图纸上扫过,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老奴听说您要修院子,特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周师傅,李师傅,你们可得仔细着点,别辜负了二小姐的一片孝心和巧思啊。”她特意加重了孝心和巧思两个词的语气,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陆微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仿佛没有听出刘嬷嬷话中的讥讽:“有劳刘嬷嬷挂心了。父亲体恤我身子弱,特许我略微修缮一下这静思居,以便更好地休养。周师傅他们都是府里手艺最好的匠人,我相信他们定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反倒让刘嬷嬷有些无趣。
刘嬷嬷转而对着周木匠等人说道:“周师傅,你们可听清楚了,二小姐说了,一切从简,可别由着性子乱来,府里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是超了预算,或是做出来的东西不合规矩,仔细你们的皮!”
这话就有些敲打的意味了。周木匠等人都是老实人,闻言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
陆微澜秀眉微蹙,淡淡开口道:“刘嬷嬷,父亲既然将此事交予我,并拨了银两,如何使用,我自有分寸。匠人们也是按我的要求施工,若有任何不妥,自有我一力承担,不必劳烦嬷嬷操心,更不必迁怒于师傅们。嬷嬷若是得闲,不如去看看三妹妹院里的窗纸是否该换了?我记得前几日听三妹妹念叨过,天冷了,她也怕冷呢。”
她这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自己是奉父命行事,又暗示了刘嬷嬷越俎代庖,最后还不忘将王氏和陆微雨拉出来挡一下。
刘嬷嬷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闷声不响的二小姐,如今嘴皮子倒也利索起来了。她冷哼一声:“哼,老奴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二小姐既然胸有成竹,那老奴就拭目以待了!”
说完,也不喝茶,便带着小丫鬟悻悻然地走了。她心中暗道,定要将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回报给夫人,看夫人如何处置这个越来越不像话的丫头!
赶走了刘嬷嬷这个不速之客,陆微澜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图纸和匠人身上。
“三位师傅,刚才刘嬷嬷的话,你们不必放在心上。一切有我。我们还是先从窗户开始吧。周师傅,这院里南边几扇窗户,我想先做一扇出来看看效果,若是可行,再做其他的,您看如何?”
周木匠见二小姐如此维护他们,心中也生出几分好感,点了点头:“二小姐思虑周全,便依您所言。只是这木料……府里库房的老料怕是不多了,若是用新料,得先阴干处理,不然日后容易变形。”
陆微澜心中早有准备,笑道:“木料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劳烦周师傅先将窗框拆下来,量好尺寸。我这两日会让人送一批特制的木料过来,保证干燥合用。”
她口中的特制木料,自然是她空间里那些经过现代技术处理过的优质木材。她打算先用府里的普通木料做框架,然后在关键部位,如窗扇、凹槽等处,巧妙地替换成空间里的材料。
接下来的几日,静思居便叮叮当当地响起了施工的声音。陆微澜几乎每日都待在院子里,亲自监工。她会不时地向匠人们提出一些看似古怪的要求,比如窗框的某个角度要打磨得异常光滑,某个榫卯要用特殊的胶水,她空间里的环保木工胶,用小罐子装着,谎称是祖传秘方加固,油纸要用她提供的特制明矾水浸泡后再裱糊等等。
匠人们一开始还颇有微词,觉得这位二小姐实在太能折腾,提出的要求也匪夷所思。但渐渐地,他们发现,按照二小姐的方法做出来的东西,虽然费事,但细节之处确实比以往更精巧,也更……说不出的妥帖。
而陆微澜,则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一点点地将自己空间里的现代科技与古代工艺巧妙地融合起来。她知道,一场关于舒适与品味的无声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