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府地牢·深处
腐臭、血腥和绝望的气息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上。这里是阳光彻底遗忘的角落,只有火把偶尔爆裂的火星,短暂地刺破令人窒息的黑暗,映照出石壁上蜿蜒流淌的、不知名的深色污渍。
曾经能开碑裂石的雄浑内劲,此刻在云南体内荡然无存。商家下在饮食里的剧毒,像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啃噬了他的经脉,将他引以为傲的武功化作了指尖流沙。如今的他,虚弱得连抬起手臂都像背负千斤。每日破晓,当第一缕微光吝啬地透过地牢高窗的缝隙时,沉重的脚步声便会如约而至。两个如铁塔般的壮汉将他从冰冷的石板上拖起,像拖拽一具破败的麻袋。他被按在冰冷的院中石地上,粗糙的军棍带着呼啸的风声落下。
“砰!砰!砰!”
棍棒着肉的闷响,每一次都伴随着他压抑到极致的、从喉管深处挤出的闷哼。二十棍,不多不少,却足以让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起碎裂般的剧痛。棍刑之后,他被粗暴地架起,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紧,高高吊挂在冰冷的铁柱上。晨露刺骨,烈日灼心,身体悬空的每一刻都是对残存意志的凌迟。他垂着头,散乱的白发遮住了脸,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那点微弱的生机尚未彻底熄灭。
隔壁囚室传来的细微声响,是云舒仅存的慰藉,也是更深重的痛苦来源。那张曾经令六玄剑派引以为傲、清丽绝俗的容颜,如今己是地狱的图景。商家执行了最恶毒的刑罚——烧红的铁钳,带着灼烧空气的嘶嘶声,精准地烙印在她曾经最动人的眉眼、脸颊之上。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紧随其后的,是刺鼻的酸液,无情地浇淋在新鲜的伤口上,发出更恐怖的、仿佛活物被烹煮的“滋啦”声,带走最后一丝完好的可能。
“啊——!”
最初的惨叫撕裂了地牢的沉寂,那是灵魂被硬生生撕碎的哀鸣。但很快,连这声音也微弱下去,变成了无意识的呜咽,最终归于一片死寂般的麻木。她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身体本能地微微颤抖,却再没有一声痛呼。只有到了万籁俱寂的深夜,当看守的鼾声响起,一丝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气息,才从她干裂带血的唇间艰难溢出:
“叶…凡…别来…是…陷阱…”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气力,带着血沫的腥甜。
商忠曾亲自领着族中核心,站在她的囚栏外,如同观赏一件破损的瓷器。火光跳跃,映照着他脸上混合着残忍与扭曲快意的神情:“看清楚了!这就是勾引我儿凶手、蛇蝎心肠的女人!我要她活着,清醒地活着,每一刻都活在炼狱里!”
叶凡的逃亡之路,注定要以至亲的鲜血铺就。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密集的马蹄声踏碎了叶府残存的安宁。商家的武者如狼似虎地撞开大门,冰冷的刀光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更显狰狞。从古稀之年的老祖母,到襁褓中啼哭的小侄儿,叶家十七口,无一幸免。叶父被粗暴地从内室拖出时,手中竟还紧紧攥着一卷染血的礼单——那是他为儿子叶凡准备迎娶李清鸾的聘礼清单。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绝望,他嘶哑地争辩着,每一次开口都带出更多的血沫:“我儿…有错…但商玉…欺人太甚…有因…有果啊…”这微弱的抗争,在商家武者冷酷的推搡和雨水的轰鸣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叶家老少被驱赶着,在泥泞与风雨中跋涉,最终被投入丰州城那吞噬一切的地牢深处,与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云南父女关押在一起。等待他们的,是那座高耸刑台,以及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叶凡灵魂的终极凌迟。
商忠深知,这对父女与叶家最大的价值,是作为诱捕叶凡的致命香饵。他下令在丰州城最繁华的广场中央,搭建起一座高达三丈的刑台。公告贴满了大街小巷,猩红的朱砂字迹触目惊心:七日后,当众处决“勾结凶徒、谋害商家少主商玉的叛逆首恶”——云南、云舒,及叶家一家老小!
然而,得到顾风不良人指示的宇文空献上了更毒的计策。
“商公,”宇文空的声音在地牢入口的阴影里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叶凡杀您爱子,此乃不共戴天之仇。他出身六玄,何不将叶家全族交予六玄剑派处置?再令…那些曾与他称兄道弟、甚至可能倾慕过云舒的师兄师姐们,亲手行刑?让他们当众斩杀云舒,斩杀他们的师叔云南,斩杀叶凡的血亲!这不仅是对叶凡灵魂最彻底的摧毁,更是让六玄剑派在天下英雄面前,彻底沦为笑柄与耻辱!”
商忠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仿佛濒死的野兽看到了猎物最脆弱的咽喉。“好!好计!”他嘶声低吼,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冰冷的石壁上,“就这么办!立刻派人去六玄剑派!告诉他们,要么亲手清理门户,要么…就与叛逆同罪论处!”
当六玄剑派被迫接下这“清理门户”的“旨意”,并传出将由叶凡最亲近的同门担任行刑者时,整个江湖瞬间沸腾。惊愕、鄙夷、唾弃的声浪席卷而来。
“同门操戈,手刃师长?六玄己死!”
“如此屈膝于强权,何谈剑心?何谈侠义?”
“快与这腌臜门派断绝关系!”
昔日门庭若市的六玄剑派,一夜之间门可罗雀。外门弟子纷纷自请脱离,甚至一些内门弟子也悄然离去,唯恐沾染上这洗刷不掉的污名与血腥。剑派的山门,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只剩下死寂与耻辱。
在商家供奉祖先的家庙里,商忠独自跪在儿子商玉的灵位前。冰冷的牌位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幽光。他伸出枯槁的手,一遍遍着牌位上儿子的名字,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怨毒与疯狂。
“玉儿,你看着…” 他嘶哑的声音如同夜枭低鸣,穿透雨夜,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我要让叶凡那个小畜生亲眼看着!看着他的女人如何被毁掉!看着他的师傅如何倒下!看着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何一个个在他面前…灰飞烟灭!”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我要让他尝尽世间至痛,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是祭奠你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