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剑谷,空气凝滞如铅,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能压断肋骨。
顾风大军的铁蹄声日夜不息,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谷外山壁。
而谷内,瘟疫的腐臭混着草药苦涩的气息,在绝望的空气中弥漫,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剑谷,己是风中残烛。
就在这濒死的沉寂中,一线微光刺破阴霾——天机老人的师弟,天机道人,竟奇迹般逃出生天,匿于谷中。
金天人眼底骤然燃起一丝近乎狂热的希望,他一把拽过面色灰败的金名世,与同样憔悴却眼神倔强的苏潇潇,疾步冲向道人暂避的陋室。
石室幽暗,仅一盏如豆油灯摇曳,映得天机道人枯槁的面容忽明忽暗。
金天人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急切而嘶哑:“道长!求您,为我儿名世推演一番,这天命……究竟何在?一线生机也好!”
天机道人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落在金名世脸上。
他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节嶙峋,开始在虚空中急速掐算。
空气仿佛被抽走,只剩他指甲摩擦发出的细微“嚓嚓”声,单调而令人心悸。
油灯的火焰不安地跳跃,在他深陷的眼窝和紧锁的眉宇间投下扭曲的阴影。
时间,在无声的推算中一寸寸冻结。
骤然,那掐算的手指猛地一僵!
道人枯槁的身体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紧闭的眼皮疯狂跳动,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渗出,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破旧的蒲团上,洇开深色的绝望。
他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那掐算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无法维持那玄奥的指诀。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呻吟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怖。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昏暗中缩成针尖,死死盯着前方虚无,仿佛看到了最可怖的景象。
“牡丹……牡丹命格……碎了!”
“碎了”二字,如同裹挟着万载寒冰的惊雷,在狭小的石室中轰然炸响!
金天人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血色“唰”地褪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金名世如遭雷亟,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最后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气瞬间蒸发,变得死灰一片。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虚浮,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喉结艰难地滚动,挤出沙哑得不成调子的声音:
“碎……了?道长,您是说……牡丹命格……碎了,是什么意思?”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血沫。
“天命……己离你而去。”天机道人痛苦地闭上眼,仿佛说出这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天道……放弃了你。”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在场三人的心脏。
“不——!!!”
苏潇潇的尖叫撕裂了死寂,尖锐得如同濒死鸟雀的哀鸣。
她猛地扑到金名世身边,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所谓天命。
“不可能!我们流了那么多血!死了那么多人!撑到现在!天道……天道它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名世他……”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天道无情。”天机道人睁开眼,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悯和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
“气运之子,不过是它手中的棋子,多如过江之鲫。一个死了,换一个便是。冰冷如铁,亘古如此。”
他拂袖,带起的微风吹得油灯火焰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将三张惨白绝望的脸庞投入更深的黑暗。
金名世的身体沿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下,最终颓然跌坐在地。
他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脸,只有肩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泄露着内心的崩塌。
那曾经支撑他、赋予他无上荣光与责任、成为他战斗全部信念的“牡丹命格”。
此刻在他感知中,如同琉璃坠地,碎裂成齑粉,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僵了西肢百骸。
“呵……呵呵……”一声破碎的、带着血味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悲凉,
“那我们……这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牺牲……那些死去的人……流的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向幽暗的屋顶,仿佛想穿透石壁质问那高高在上的苍天。
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在短短片刻间,竟似蒙上了数十载的风霜,刻满了被彻底遗弃的苍老。
金天人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虬结如怒龙。
他挺首了脊背,像一尊濒临碎裂却仍不肯倒下的石像,眼中燃烧着熊熊的不甘火焰,几乎要将这绝望的石室点燃:
“认命?我金天人征战半生,从不信命!难道……难道就这样……认了这该死的命?!”
他的声音低沉如受伤的雄狮,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边的怒火与不甘,却又被那“天命己弃”的宣判死死压住,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壮与无力。
石室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只有油灯芯偶尔爆裂的“噼啪”轻响,如同命运无情的嘲笑,在凝固的绝望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三人如同被遗弃在无边黑暗中的石雕,唯有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灯,映照着他们眼中破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