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和这一声惊呼几乎同时传出来的,是瓷器掉地摔碎的声音。
江战心头一紧,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转身两步便撞门而入。
屋内床边的茶杯食盘碎了一地,安珞披头散发,正半挂在床边,龇牙咧嘴地一手揉着腰,一手去勾掉在地上的桂花糕。
江战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画面,默默地把抽了一半的刀又按回了鞘中。
虽然安珞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站在门口的半身墨袍,但不用猜都能知道那是谁。
她不舍地咽了下口水,收手准备下床行礼,但肚子却以一声声婉转悠扬的咕噜,把尴尬推向了新的高度。
漫长的十秒后,宋勇粗如砂石,但在安珞听来却有如天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大人。”
江战回过神,嗯了一声,转向门口。
“人找到了,就在南郊吴家村。”
听到这,江战眉眼微抬,“去书房再说。”
房门关上,安珞轻轻松了口气,刚探手从瓷片渣中捡起一块桂花糕,便听窗外冷声传来:
“掉在地上的东西就不要吃了。”
安珞手一抖,软糯的桂花糕再次落地,又滚了两下,终于把尘土沾了个均匀。
沮丧不过三秒,门再次被推开,潘婶满脸歉意地开始往屋子里运吃食。
“怪我怪我,打了个盹,把姑娘饿着了。
哎,这都两天两夜了,再不醒,我们都不知道咋办了,……”
潘婶一边收拾碎碗碟,摆上清粥和各式小菜,一边絮絮叨叨不停。
安珞断断续续才算听明白,原来自己己经昏睡了两天。
两碗清粥下去肚子一点都没饱,想要再吃,却被潘婶拒绝了。
“周老先生说了,姑娘两天没有进食,不可一下吃太多。过半个时辰,厨房那锅人参老母鸡汤就炖好了,再给姑娘端来。”
一听到人参鸡汤,安珞眉眼欢喜地弯了起来,期待地舔了舔嘴唇。
“谢谢婶婶,记得多放些冬菇。”
“好的好的。”
潘婶笑着回应,虽然接触没几天,但她己经喜欢这个不把她当下人的小姑娘了。
并且她从宋勇那听来,这姑娘爱岗敬业,还颇有本事。
潘婶走后,安珞摸出上次逛街买回的蜜饯果脯,一边吃一边回忆自己是怎么昏迷的。
冷。
是的,胸口戴的玉坠好几次变得冰冷,然后自己便晕了过去。
想着她掏出脖颈的挂绳,但就这一眼,却吓了一跳。
原本通体乳白的羊脂玉,现在却能很明显得看出,从里面泛出红来。
那是一种如血的鲜红,并且还伸出几丝血色细线,就像是有血脉流动一般。
看着,手禁不住摸上去。
但从指腹传来的,不仅没有凉意,甚至还很温润。
……
不知是白天睡了太多,还是晚上吃的太饱。
这一夜,安珞翻来覆去,睡得极不踏实,各种乱七八糟的梦交叠,但出现最多的,还是一身喜服的柳如烟。
她站在床边,两道带血的泪痕从眼角延伸而下,没有眼白的瞳孔,却能让人感到无力的哀伤。
她紧闭着红唇,并没有开口说话,但空灵的声音却在屋子里回荡。
“卧房床尾的墙中是许郎送我的信物,安珞姑娘,请替我找到许郎,我不相信他会这样对我。”
三更铜锣敲过,银白的月光从窗棱间撒入。
在强烈的被窥视感中,安珞猛得坐起,衣襟己被冷汗浸湿。
床边自然没有柳如烟的影子,但刚才那段来回重复的呢喃请求,却依旧非常清晰。
或许因为也曾遭遇背叛,又或许被那布满虫卵的头骨所刺痛,也想找到下蛊的恶人。
安珞咬了咬嘴唇,走,回破屋去看看。
她蹑手蹑脚探出房门,除了值班房中传来的呼噜声外,一切都很安静。
别院里并没有人守夜,毕竟锦衣卫的住所犹如阎王殿,谁会来寻死呢。
安珞熟门熟路,很快翻墙到了破屋。
果然,在那间卧房床尾的墙壁上,有几块略显松动的砖石。
看来这个年代的女人,还挺喜欢往墙里藏东西的。
起出砖块,是一块落满灰尘,己经褪色的鸳鸯绣帕。
帕子叠得端正,打开,里面躺着一支坠着玉珠的银发簪。
记得宋勇说过,柳如烟最后的日子穷得没有钱买粮食。
看来,这支簪子对她真的很重要,否则不会宁可饿死也不去变卖。
安珞把绣帕和簪子揣进怀里,本能地环顾西周,但这次,她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回去的路上,院子里的帐篷还在。
帐篷外撒了一圈白灰粉,每隔一米竖了根桃木,桃木间用朱线相连,上面挂着六角铜铃。
放心吧,如烟。
安珞驻足片刻,心里默念。
就在这一瞬间,天空无风,但铜铃却轻轻晃动,诡异空灵的铃声似乎正是柳如烟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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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郊街尾,青竹篱外,隐着一间青砖灰瓦的古朴书斋。
今日歇课,没有孩童,倒是悦耳的古琴声带着淡淡墨香传出,让人相信,这里的先生必定是个德艺双馨的圣贤。
“这位姑娘,可是来为孩子择塾?”
一个从屋中走出。
她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衣着素净,但手上几枚硕大的翡翠戒指,还有衣袖中露出的一截金镯,却和这书斋格格不入。
安珞不说话,只是颔首,作了个浅浅的揖,算是默认。
今日潘婶为她梳了妇人发髻,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好在这年代的人普遍早婚,并没有让人觉得奇怪。
“天气寒凉,还请到屋里来吧。”
妇人拢着双手,己经快速对面前的女子进行了判定。
缎绣袄裙,白狐毛的斗篷,发髻上一支坠着玉珠的银簪,手中抱着珐琅缠枝莲纹手炉,炉身裹锦缎套,炉盖镂空,透出淡淡的香气。
这一身装扮,家底必定丰厚,若能收她的孩子在此念书,那真可以是财源滚滚。
如若没做成这单生意,那更好,毕竟年轻又好看的女人在这南郊实在难找。
妇人想着,抬手用袖子挡了下嘴角没忍住的笑意。
这些微表情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安珞的眼睛,但她只是微笑点头,抬步便进了屋。
妇人关上书斋的门,转身时并没有注意竹林间快速闪过的人影。
“吴先生可在?”
安珞看着这一屋子雕花红木桌椅家具,即便不识木材,也知道必定价值不菲。
择塾要见先生,理所当然。
妇人没有起疑,朝内堂唤了一声“宝儿”。
琴声戛然而止,有男人应了一声,缓步出现在门口。
男人肤白消瘦,典型的文弱书生模样,从眉眼皮肤来看最多三十出头,但鬓角的白霜又显得有些沧桑。
男人出来后没有看安珞,而是朝着妇人一个九十度作揖。
“母上唤我何事?”
这一句“母上”倒是把安珞惊得不轻。
柳如烟死时不到二十岁,许书生年纪相仿,和面前这吴姓先生还能对得上号。
原本她以为这妇人是他妻子,却没想到居然是他妈。
“这位贵客是来择塾的。”
男人回应了一声“好”了一声,并没有抬头,而是听话得站到妇人身后。
妇人似乎很满意儿子的态度,昂了昂下巴。
“敢问小娘子夫家何处?如何称呼?”
“民女姓柳,来拜访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