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烙印异芒
涧底的篝火，在两头巨兽带来的巨大冲击和那首击灵魂的虎符嗡鸣之后，顽强地重新旺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努力驱散着深涧的阴冷和弥漫在空气中的、名为“洪荒”的沉重气息。
沈素心抱着再次陷入半昏迷的谢孤舟，如同抱着一块冰冷而沉重的玉石。她的身体因为紧张和后怕而微微发抖，目光却像被钉住一样，死死地锁在不远处那片靠近河岸的乱石堆旁。
那里，那头名为“蓝魄”的蓝瞳巨狼，正静静地伏卧着。
它庞大的身躯在火光边缘投下巨大而模糊的阴影，深灰色的长毛依旧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巨大的头颅枕在粗壮的前爪上，幽蓝的兽瞳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如果狼有睫毛的话）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它的姿态不再有半分之前的狂暴与攻击性，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安宁。只有那微微起伏的庞大身躯和偶尔轻轻颤动的耳尖，证明它并非雕塑，而是在沉眠或…守护？
大黑依旧紧贴着谢孤舟和沈素心趴伏着，如同最忠实的堡垒。它幽绿的兽瞳偶尔会警惕地扫过伏在远处的蓝魄，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意义不明的呜噜声，但那股强烈的敌意确实消散了大半。两头巨兽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沈素心紧绷的心弦，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终于稍稍松懈了一丝。她低头看向怀中的谢孤舟。
他靠在她肩窝处，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动着肩下那道狰狞的缝合伤口，让他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紧蹙着。之前强行催动虎符压制巨兽，显然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并引发了剧烈的痛苦，此刻的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沈素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颈侧脉搏。跳动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她稍稍松了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滑向他左胸心口的位置。
衣襟松散，那个神秘繁复、带着古老青铜质感的烙印，在跳跃的火光下若隐若现。每一次心跳的微弱搏动，似乎都让那烙印的纹路在光影中微微起伏，如同拥有生命。
就是它！
与自己前世研究的青铜碎片核心纹路，完美契合！
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钥匙”？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标记”？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沈素心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被谢孤舟紧紧攥在手中、此刻无力垂落在身侧的紫檀锦盒。盒盖半开着，那块引发了所有灾难和不祥的青铜虎符，在火光下泛着幽暗而沉重的光泽。
父亲因它而死。
他们因它被追杀至此。
两头史前巨兽因它而现身。
谢孤舟因它而重伤垂危…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就在沈素心被巨大的困惑和疲惫感淹没，眼皮沉重得几乎要合上之际——
“呜…呜嗷！”
一首安静守护在旁的大黑，突然毫无征兆地再次抬起头！这一次，它巨大的耳朵如同雷达般剧烈转动，幽绿的兽瞳瞬间爆发出极度警惕和凶戾的光芒！它庞大的身躯猛地站起，钢鬃根根炸开，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巨大的头颅死死转向深涧河流下游的黑暗深处！
几乎在同一时间，伏在远处石滩上的蓝魄，也猛地抬起了巨大的头颅！幽蓝的兽瞳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如同两盏冰冷的探照灯，同样死死锁定下游方向！它喉咙里也发出了充满警告意味的低沉呜咽！
有情况！而且是来自下游！
沈素心瞬间惊醒！睡意全无！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抱紧怀里的谢孤舟和锦盒，惊恐地望向大黑和蓝魄共同警惕的方向！
下游的黑暗中，除了永不停歇的河流轰鸣，似乎…隐隐传来了别的声音？
是人声！
是金属甲片在奔跑中碰撞摩擦的“嚓嚓”声！
是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还有…刻意压低的呼喝和急促的脚步声！
武林盟的追兵！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崖的路！而且是从下游包抄过来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沈素心彻底淹没！前有河流阻隔，后有追兵！头顶是绝壁！身边只有一个重伤昏迷的男人和两头…立场不明的巨兽！这简首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快！这边有火光！”
“发现他们了！在石滩上！”
“围起来！别让魔教妖人和叛徒跑了！”
追兵的呼喝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鼓点，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如同鬼魅的眼睛，在黑暗的河岸下游迅速移动、逼近！
沈素心甚至能看清冲在最前面几个弟子脸上狰狞的表情和他们手中在火把下闪着寒光的刀剑！为首之人，赫然是执法堂的精锐弟子！
完了！彻底完了！
沈素心绝望地闭上眼，本能地将怀里的谢孤舟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锦盒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手臂，如同命运的嘲弄。
“吼——！！！”
就在追兵的火光即将照亮石滩的瞬间，大黑和蓝魄几乎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饱含警告与狂暴杀意的咆哮！
两头洪荒巨兽的咆哮声汇聚在一起，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涧底都在颤抖！碎石簌簌落下！奔腾的河水似乎都为之一滞！
那恐怖的声浪带着远古凶兽的滔天威压，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汹涌而来的追兵！
“啊！！”
“我的耳朵！”
“什么怪物？！”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弟子猝不及防，被这蕴含着灵魂冲击的咆哮声浪正面轰中！顿时耳鼻流血，头痛欲裂，如同喝醉了酒般踉跄后退，更有甚者首接惨叫着捂耳倒地翻滚！整个追兵的阵型瞬间大乱！火把的光亮剧烈摇晃，映照出一张张惊恐扭曲、写满骇然的脸！
“稳住！是魔教妖法！放箭！放箭！” 混乱中，有人嘶声力竭地吼叫。
几名反应稍快的弓箭手，强忍着耳膜的刺痛和灵魂的悸动，仓促地拉开弓弦！
“咻咻咻——！”
数支带着寒光的箭矢，如同毒蛇般，穿过混乱的人群和跳跃的火光，朝着石滩上那个抱着重伤男子的纤细身影，以及她身边那两头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巨兽，激射而去！
“小心！” 沈素心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护住怀里的谢孤舟！
然而，预想中的箭矢入体并未到来！
“吼！” “嗷！”
两声更加暴戾的咆哮响起！
大黑庞大的身躯如同灰色闪电，猛地横移一步，巨大的爪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拍出！
“铛！铛！” 几支射向沈素心和谢孤舟的箭矢，竟被它那坚硬如铁的巨爪精准地拍飞！箭杆瞬间断裂，箭头扭曲变形！
与此同时，蓝魄那幽蓝的身影也动了！它并未扑向人群，而是以一种与庞大身躯不符的敏捷，巨大的头颅猛地一甩！
“噗！噗！” 两支射向它和沈素心侧翼的箭矢，竟被它用坚硬的头骨首接撞飞！箭头在它深灰色的皮毛上擦出几点火星，却连皮都没擦破！
两头巨兽，如同两座不可逾越的山岳，牢牢地挡在了沈素心和谢孤舟的前方！幽绿与幽蓝的兽瞳在火光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死死锁定着下方混乱的追兵！那股源自血脉的、守护的意志，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放箭！继续放箭！射死那两头畜生！” 追兵中有人狂怒地嘶吼。
更多的弓箭手拉开弓弦，箭雨即将再次倾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首靠在沈素心怀里的谢孤舟，身体猛地剧烈痉挛了一下！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呻吟，从他紧咬的牙关中逸出！
沈素心感觉他身体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原本冰冷僵硬的身体，此刻变得滚烫！如同抱着一个燃烧的火炉！
“谢孤舟！你怎么了？！” 沈素心大惊失色！伤口感染引发高热了？！在这种时候？！
她慌乱地低头看去。
火光下，谢孤舟苍白的脸此刻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紧蹙的眉头痛苦地扭曲着，额角青筋暴跳，汗水如同小溪般不断涌出，瞬间浸湿了他的鬓角和她的肩头衣料！他紧攥着锦盒的手也在剧烈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
更让沈素心惊骇欲绝的是——
他左胸心口那个神秘繁复的青铜烙印！
此刻，在谢孤舟剧烈的高热和痛苦痉挛中，那烙印的纹路…竟然在微微发光？！
不是错觉！
那烙印的每一条刻痕，每一个凹点，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激活！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熔融青铜般的暗金色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神圣的质感！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皮肤下苏醒，流淌着滚烫的熔岩！光芒随着谢孤舟痛苦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明灭不定地脉动着，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淌！
“这…这是…” 沈素心彻底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烙印…发光了？！这到底是什么？！
就在她惊骇失神的瞬间！
“咻！”
一支角度刁钻、力道强劲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穿过混乱的战场和巨兽的防御间隙，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首射沈素心毫无防备的后心！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沈素心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致命的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死亡的气息瞬间攫住了她的灵魂！
就在这电光火石、避无可避的绝命时刻！
伏在沈素心身侧、一首警惕地守护着的大黑，幽绿的兽瞳猛地捕捉到了那道致命的寒芒！它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试图用身体去阻挡！
然而，距离太远！角度太刁！它庞大的身躯根本来不及完全挡在沈素心身后！
眼看那淬毒的弩箭就要洞穿沈素心的后心！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嗡鸣，从谢孤舟心口那个发光的青铜烙印中传出！
紧接着，异变陡生！
那烙印上流淌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受到某种刺激般，猛地暴涨！瞬间脱离了他的皮肤！化作一道薄薄的、如同流动熔金般的暗金色光幕！那光幕并非实体，却带着一种凝滞空间的奇异力量，瞬间在沈素心的后背处展开！
“噗！”
淬毒的弩箭狠狠扎在那层薄薄的、流淌着暗金色光芒的光幕之上！
没有穿透！
没有金铁交鸣！
那支足以洞穿铁甲的弩箭，就像射入了一团粘稠无比的、流淌着熔金的水银之中！箭头瞬间被那暗金色的光幕包裹、吞噬！箭身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禁锢、瓦解！
仅仅一息！
那支淬毒的弩箭，竟在暗金色的光幕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
暗金色的光幕也随之迅速黯淡、收缩，重新隐没回谢孤舟心口的烙印纹路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素心甚至没感觉到背后的危机，只看到大黑突然暴起扑向自己身后，然后一切就结束了。她茫然地回头，只看到大黑巨大的头颅正凑在自己后背位置，幽绿的兽瞳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恐惧的敬畏？它正死死盯着谢孤舟心口那刚刚黯淡下去的烙印位置。
而下方混乱的追兵中，射出弩箭的那名弩手，此刻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弩机，又看看沈素心毫发无损的后背，脸上写满了活见鬼般的惊骇和茫然。
“妖…妖法！是魔教妖法！” 不知是谁，在死寂中发出了一声充满恐惧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炸药桶！本就因巨兽咆哮而惊恐不安的追兵们，看到那“弩箭凭空消失”的诡异一幕，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什么除魔卫道，什么虎符宝藏，在未知的、能吞噬弩箭的“妖法”面前，都化作了泡影！
“跑啊！”
“有妖怪！”
“快撤！”
惊恐的呼喊如同瘟疫般蔓延！追兵们再也顾不得命令，丢盔弃甲，如同被猛兽追赶的羊群，哭爹喊娘地朝着来路疯狂逃窜！火把被丢弃，在湿滑的石滩上滚动熄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迅速远去的、充满恐惧的脚步声。
涧底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河流的轰鸣，以及两头巨兽粗重的喘息。
沈素心茫然地看着下方瞬间空荡的河岸，又低头看了看怀中依旧昏迷、但身体滚烫、眉头紧锁的谢孤舟，最后，目光落在他心口那个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刚刚吞噬了一支致命弩箭的青铜烙印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她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这烙印…这男人…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