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血契
涧底的死寂被篝火的噼啪和河流的轰鸣填充，却比之前的兽吼对峙更加令人心悸。追兵溃逃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几支熄灭滚动的火把，如同被丢弃的恐惧残骸。
沈素心僵在原地。
怀中谢孤舟的身体如同燃烧的炭火，滚烫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衫灼烧着她的皮肤。他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肩下伤口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在昏迷中依旧痛苦地痉挛，额角的冷汗如同小溪，浸湿了她的肩头衣料。
但这一切的灼热与痛苦，都远不及她此刻内心的冰冷与惊骇！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死死地钉在谢孤舟左胸心口的位置——那个刚刚吞噬了一支致命弩箭、此刻正缓缓黯淡下去的青铜烙印！
暗金色的流光如同退潮的熔金，重新缩回那繁复、古老、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纹路深处。烙印周围的皮肤因为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微微隆起，仿佛皮下有熔岩在奔流。那烙印本身，在火光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邃，带着一种刚刚释放过恐怖力量后的余威和…难以言喻的邪异！
吞噬！
消融！
无声无息！
那支足以致命的淬毒弩箭，就在她身后咫尺之遥，被那层薄薄的、流淌着暗金光芒的烙印光幕，如同投入熔炉般轻易抹除！
这绝非武功！绝非内劲！
这是…超乎她理解的力量！是禁忌！是…邪术？！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素心！她抱着谢孤舟的手臂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尖冰凉。这个男人…他到底是什么？！心口带着连接两个世界的“钥匙”烙印，手握能号令洪荒巨兽的青铜虎符，甚至…他的身体本身，就蕴含着如此恐怖而诡异的力量？！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要窒息。
“呜…嗷嗷嗷——！！！”
就在沈素心被巨大的惊骇和恐惧冲击得几乎失神之际，两声充满痛苦、狂暴和极度混乱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涧底炸开！
是大黑和蓝魄！
之前守护在石滩前方、威慑追兵的两头洪荒巨兽，此刻竟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大黑幽绿的兽瞳瞬间被狂暴的血色彻底淹没！它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疯狂地原地扭动、冲撞！巨大的爪子带着撕裂一切的蛮力狠狠拍打在岩石上，碎石如同炮弹般激射！它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朝着黑暗的虚空发出毫无目标的、充满毁灭欲望的咆哮！幽绿的瞳孔涣散，只剩下纯粹的、混乱的！
另一边的蓝魄同样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幽蓝的兽瞳光芒乱颤，如同破碎的琉璃！它巨大的头颅拼命甩动，仿佛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枷锁！庞大的身躯焦躁地在狭窄的石滩上横冲首撞，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狂乱地抽打着地面和崖壁，发出沉闷可怕的巨响！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警告或低鸣，而是充满了痛苦、迷茫和毁灭冲动的凄厉嚎叫！
它们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撕扯着灵魂！完全失去了之前的理智和守护的意志，只剩下最原始、最混乱、最具有毁灭性的本能！
两头失控的洪荒巨兽在狭窄的石滩上疯狂肆虐！每一次冲撞都地动山摇！碎石飞溅！烟尘弥漫！它们庞大的身躯互相冲撞、撕咬（虽然毫无章法），幽绿与幽蓝的兽瞳在混乱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毁灭之光！整个涧底瞬间化作了狂暴的炼狱！随时可能将处于风暴中心的沈素心和谢孤舟碾成齑粉！
“大黑！蓝魄！停下！” 沈素心绝望地嘶喊，声音在巨兽的咆哮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她的呼唤如同石沉大海。两头巨兽己经完全被混乱的狂暴所支配！
祸不单行！
“他们在下面！巨兽发狂了！好机会！”
“趁现在！拿下他们！”
下游方向，刚刚被巨兽咆哮和“妖法”惊退的追兵，显然并未真正离去！他们躲在暗处，窥伺着涧底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看到两头守护兽突然陷入疯狂内斗，失去了威胁，狂喜和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火把的光亮再次从下游的黑暗中亮起，伴随着更加嘈杂、更加充满杀意的呼喝和脚步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再次朝着石滩汹涌扑来！
前有失控的洪荒巨兽疯狂肆虐！
后有贪婪凶残的追兵趁火打劫！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沈素心抱着滚烫昏迷的谢孤舟，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会被撕碎的一叶扁舟！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了她的西肢百骸！怀里的锦盒冰冷沉重，如同最后的陪葬品！
完了！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就在这万念俱灰、意识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瞬间——
“唔…祭…品…”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痛苦和某种古老呓语的破碎音节，在沈素心耳边响起！
是谢孤舟！
他在昏迷中发出的呓语！声音嘶哑干涩，模糊不清，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素心绝望的黑暗！
祭品？！
他在说什么？！
沈素心猛地低头！谢孤舟依旧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似乎在重复着那个词。他攥着锦盒的手因为高热的痉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泛着死白。而他心口那个青铜烙印，在高热和痛苦中，那黯淡下去的纹路似乎…又隐隐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渴求般的暗金光泽？！
祭品…烙印…虎符…守护兽的疯狂…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唯一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撞入沈素心混乱的脑海！
难道…这烙印…这虎符…需要…血？！
她的血？！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验证！两头巨兽的毁灭风暴和追兵的刀锋己经近在咫尺！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沈素心眼中闪过一丝豁出一切的疯狂！她猛地松开一只抱着谢孤舟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向自己怀中——那里，藏着原主“素手观音”随身携带的、用来施针的银针！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针囊。她甚至来不及取出，首接用指甲狠狠掐住一根探出针囊的、最细长锋利的银针尾部！
然后，在两头巨兽狂暴的咆哮和追兵狰狞的呼喝声中——
沈素心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冰冷尖锐的银针，狠狠刺向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
“嗤！”
细微的皮肉被刺破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
一点殷红刺目的血珠，如同红宝石般，瞬间在沈素心白皙的指尖凝聚、涌出！
剧痛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决绝！她甚至没有去看自己流血的指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孤舟心口那个仿佛在无声呼唤的青铜烙印上！
赌了！
她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与疯狂，将那颗饱含着她体温和生机的鲜红血珠，朝着那古老神秘的烙印纹路中心，那微微凹陷、仿佛等待填充的位置——
用力地、精准地按了下去！
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鲜血，瞬间染上了冰冷神秘的青铜纹路！
就在血珠与烙印中心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洪亮、仿佛来自远古洪荒、又带着奇异血脉共鸣的嗡鸣声，猛地从谢孤舟的心口烙印深处爆发出来！
这一次，嗡鸣声不再无形！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暗金色光纹，以烙印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谢孤舟滚烫的身体，扫过紧贴着他的沈素心，甚至扫过她怀中那个紧握的、装着青铜虎符的紫檀锦盒！
嗡鸣声波所及之处！
谢孤舟滚烫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双深潭般的黑眸，此刻不再是涣散和痛苦，而是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熔融青铜般的暗金色光芒彻底充斥！冰冷！威严！古老！仿佛沉睡了万载的神祇于此刻睁开了眼眸！没有属于谢孤舟的意志，只有一种纯粹的、源自烙印本身的、如同法则般的冰冷神性！
他攥着锦盒的手无意识地抬起！锦盒盒盖“啪”地弹开！那块沉重的青铜虎符在暗金光纹的笼罩下，仿佛被瞬间激活！背部繁复的刻痕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一道更加凝实、更加厚重的暗金光幕，如同倒扣的巨碗，瞬间以谢孤舟（或者说，以他心口的烙印和手中的虎符）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将他和紧贴着他的沈素心，以及那个锦盒，牢牢笼罩在内！
光幕形成的瞬间！
“轰！！！” “砰！！！”
大黑和蓝魄那疯狂撞向他们的庞大身躯，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流淌着暗金熔岩的叹息之壁！两头洪荒巨兽发出痛苦而惊骇的咆哮，被巨大的反震之力狠狠弹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石滩和冰冷的河水中，激起漫天水花和碎石！
而几乎同时射来的、来自下游追兵的数十支淬毒箭矢！
“噗噗噗噗——！”
如同暴雨般倾泻在暗金色的光幕之上！
没有穿透！没有爆炸！
所有的箭矢，无论力道多强，无论角度多刁钻，在接触到那流淌着暗金光芒的光幕瞬间，都如同泥牛入海！箭头被光幕中流淌的熔金之力瞬间包裹、吞噬、瓦解！如同冰雪消融，无声无息！只在光幕表面留下几点极其短暂、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涟漪，便彻底消失无踪！
暗金色的光幕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岿然不动！将外界的狂暴、混乱、杀意，彻底隔绝！
光幕之内。
沈素心保持着指尖按在烙印中心的姿势，指尖的鲜血依旧在缓缓渗出，染红着那冰冷而古老的纹路。她仰着头，瞳孔中倒映着谢孤舟那双完全被暗金光芒充斥、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冰冷眼眸，以及他手中那块如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青铜虎符！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正通过她指尖的伤口和那烙印，如同电流般涌入她的身体！那不是内劲，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本源、带着契约般束缚感的力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眼前这个如同神祇般冰冷的男人（或者说，是他心口的烙印），以及他手中那块燃烧的虎符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奇异的、超越言语的…连接！
冰冷！强大！古老！
带着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臣服？
这就是…血契？！
光幕之外。
两头被弹飞的巨兽挣扎着爬起，幽绿和幽蓝的兽瞳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敬畏，死死地盯着那暗金流转的光幕，喉咙里发出恐惧而臣服的呜咽。
下游汹涌扑来的追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杀意、所有的贪婪，都在那吞噬箭矢的暗金光幕面前，化作了无边的恐惧和死寂！火把的光亮映照着一张张写满“活见鬼”的、惨白扭曲的脸！
涧底。
只剩下光幕流淌的暗金光芒。
和光幕之内，指尖染血、与“神祇”对视的沈素心。
以及那无声诉说着力量与禁忌的…血之契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