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门启
黑暗如同粘稠的、冰冷的墨汁，从深涧上游的深渊中汹涌扑来，瞬间吞噬了蓝魄庞大的灰色背影，只留下两点幽蓝的、如同鬼火般悬浮的光点，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无声地指引着方向。
沈素心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双腿僵硬地挪动着，每一步都踏在湿滑冰冷的乱石上，发出细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声响，在她自己空洞的耳膜中回荡。涧底的风卷着刺骨的水汽，刀子般刮过她的脖颈和手臂，激得她浑身汗毛倒竖，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怀里的紫檀锦盒冰冷沉重，棱角硌着她的肋骨，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前方那两点幽蓝的光点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蓝魄那双冰冷兽瞳中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灵魂深处对那扇青铜巨门的巨大恐惧在不断尖叫、回响。
青铜门！
巨大的！布满铜绿和暗红锈迹！
门后是吞噬光明的黑暗！是死亡光束的扫射！是粘稠血池的窒息！
是幼年谢孤舟绝望哭喊的地狱！
不！停下！快停下！
沈素心内心疯狂地呐喊、挣扎！但她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依旧被那股源自蓝魄的、冰冷而蛮横的威压死死攫住，如同被卷入漩涡的落叶，身不由己地朝着那两点幽蓝的“鬼火”，朝着那片象征着绝对恐怖的黑暗深处，一步一步，踉跄前行。
她不敢回头。
不敢去想那个留在篝火旁、如同冰封死域般的男人。
更不敢去想，当蓝魄停下脚步，当那两点幽蓝光芒熄灭，等待她的，是否就是那扇地狱之门的入口？
黑暗越来越浓重，河流的轰鸣声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沉闷。空气里的土腥味和湿气被另一种更加陈腐、更加冰冷的金属锈蚀气息所取代，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苦杏仁味？！
沈素心的心脏猛地一缩！醉仙散？！这味道…和父亲书房里茶盏中的毒，和青铜门记忆碎片中祭坛附近的气息…如出一辙！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紧了她的心脏！近了！那扇门…近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恐惧压垮，精神濒临崩溃之际——
前方的蓝魄，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那两点幽蓝的兽瞳光芒，如同凝固的星辰，悬浮在绝对的黑暗中。
到了？！
沈素心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双脚死死钉在原地，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瞪大眼睛，拼命地想要看清前方的黑暗——那里，除了那两点幽蓝的光芒，似乎…什么都没有？
没有想象中巨大如山岳的青铜门扉。
没有冰冷的金属墙壁。
只有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死寂的黑暗。
难道…蓝魄带她来的不是青铜门？还是说…门…被隐藏了？
就在沈素心惊疑不定、恐惧如同冰水般灌满西肢百骸之际——
前方的蓝魄，缓缓地转过了巨大的头颅。
幽蓝的兽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如同两盏来自幽冥的探照灯，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沈素心怀里的那个紫檀锦盒！
它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命令或指引，而是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渴望？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紧接着，在沈素心惊骇欲绝的注视下，蓝魄庞大的身躯微微下沉！它巨大的头颅，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庄重、甚至带着某种古老仪轨般神圣意味的姿态，朝着沈素心怀中的锦盒方向…低垂了下去！
它那巨大的、布满粗糙颗粒的狼吻，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紫檀木盒盖！
它要做什么？！
沈素心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将锦盒抱得更紧！然而，她的手臂如同被冻僵，根本使不上力气！
就在蓝魄的狼吻即将触碰到盒盖的瞬间——
“嗷——！！！”
一声凄厉无比、充满了无尽痛苦和巨大恐惧的狼嚎，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猛地从蓝魄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这嚎叫不同于之前的低吼咆哮！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这声凄厉的嚎叫，蓝魄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剧烈痉挛起来！幽蓝的兽瞳光芒乱颤，如同破碎的琉璃！它巨大的头颅拼命甩动，仿佛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枷锁，又像是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
“吼呜——！” 痛苦的低吼和痉挛持续着！蓝魄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的河岸上疯狂扭动、冲撞！巨大的爪子带起凌厉的劲风，狠狠拍打在冰冷的岩石上，碎石如同子弹般激射！它幽蓝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爆发出狂乱的凶光，巨大的痛苦似乎正在将它残存的理智彻底撕碎！
沈素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湿滑的崖壁上！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头陷入疯狂痛苦的巨兽，大脑一片空白！它怎么了？！被门后的力量反噬了？！
就在蓝魄的疯狂即将失控，庞大的身躯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沈素心所在方向无意识地冲撞过来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嗡鸣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蓝魄剧烈痉挛的身体内部响起！
嗡鸣声似乎来自它的…胸腔深处？！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蓝魄那幽蓝的、如同鬼火般悬浮的兽瞳中心，猛地爆发出两点更加刺目、更加凝聚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实质的射线，瞬间穿透了黑暗，精准地投射在沈素心前方不远处、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湿滑崖壁之上！
“滋…滋滋…”
奇异的声音响起！
被那两道幽蓝光束照射的崖壁区域，空气中竟然凭空泛起了如同水波般的涟漪！紧接着，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布满湿滑苔藓的粗糙岩石壁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扭曲、变形！
岩石的纹理如同活物般蠕动、退散！
湿滑的苔藓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瞬间枯萎、化为飞灰！
一个巨大、方正、边缘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门户轮廓？！正如同海市蜃楼般，在那片扭曲的空气中，缓缓地、无声地…浮现出来！
那不是实体的门！
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流动的幽蓝光线构成的…门形光幕！
光幕的边缘流淌着如同熔融蓝宝石般的光泽，内部则是深邃到令人心悸的、如同宇宙深渊般的黑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味、陈旧金属锈蚀味、以及某种非人非兽的冰冷腐朽气息的怪风，猛地从那幽蓝光幕之后汹涌而出！吹得沈素心的衣袂猎猎作响，长发狂舞！
青铜门！
是它！就是它！和烙印记忆碎片中一模一样的气息！那吞噬光明的黑暗！那令人作呕的腐朽！
蓝魄…它竟然用眼睛…打开了这扇隐藏的门？！
沈素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灵魂都在尖叫！她终于明白蓝魄带她来的目的了！它要她进去！进入这扇地狱之门！
“吼——！” 蓝魄似乎耗尽了巨大的力量，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幽蓝的兽瞳光芒黯淡了许多，充满了巨大的疲惫。但它依旧死死盯着那扇幽蓝光幕构成的门户，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催促意味的呜咽！巨大的爪子指向光幕，动作坚决！
进去！
进去！
进去！
那冰冷的命令如同魔咒，再次攫住了沈素心的意志！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却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蓝光幕，一步一步…挪去！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恐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不要进去！死也不要！
就在她距离那幽蓝光幕只有几步之遥，那冰冷腐朽的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瞬间——
“站住！”
一声嘶哑、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暴喝，如同惊雷般在沈素心身后炸响！
紧接着，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凛冽的寒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后方的黑暗中疾掠而至！
谢孤舟！
他竟然追来了！
他显然经历了剧烈的奔袭，玄色的湿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紧绷的线条。肩下那道狰狞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再次崩裂，暗红色的血迹在玄衣上迅速晕染开。他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额角布满冷汗，呼吸急促而沉重，但那双深潭般的黑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
他看都没看沈素心，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锁定在那扇幽蓝光幕构成的恐怖门户上！那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被触及了绝对逆鳞的、毁灭一切的暴怒！
“蓝魄！你找死！” 谢孤舟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刃，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他死死盯着那头疲惫却依旧固执地指向光幕的幽蓝巨兽，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被背叛般的痛楚！
蓝魄巨大的头颅转向谢孤舟，幽蓝的兽瞳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坚持，甚至…有一丝近乎悲悯的决绝？但它喉咙里的呜咽声却变得更加急促、更加坚决！巨大的爪子再次指向那幽蓝的光幕！
“滚开！” 谢孤舟厉喝一声，身形一晃，便要冲向蓝魄！他要阻止它！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
“呜嗷——！！！”
蓝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这咆哮并非针对谢孤舟，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呼唤般的韵律！
咆哮声落下的瞬间！
“轰隆——！！！”
那扇由幽蓝光线构成的巨大门户，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光幕剧烈地荡漾起来！门户中心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汁般疯狂旋转！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如同宇宙黑洞般，猛地从光幕中心爆发出来！
沈素心首当其冲！她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瞬间攫住了她的身体！怀里的锦盒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不受控制地被那股恐怖的吸力狠狠拽向那沸腾的黑暗漩涡！
“不——！！！” 沈素心发出绝望的尖叫！
“回来！” 谢孤舟目眦欲裂！他猛地伸手，试图抓住沈素心被吸走的手臂！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沈素心衣袖的刹那——
蓝魄庞大的身躯，如同灰色的闪电，猛地横移一步！巨大的头颅带着决绝的力量，狠狠撞在了谢孤舟伸出的手臂上！
“砰！”
巨大的力量让谢孤舟身体猛地一歪！抓向沈素心的手落了空！
而沈素心的身影，己经如同被无形巨手攫住，瞬间没入了那幽蓝光幕中心沸腾的黑暗漩涡之中！只留下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余音，在涧底的黑暗中迅速消散！
“沈素心——！！！” 谢孤舟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孤狼般的狂吼！巨大的愤怒、恐惧和被背叛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黑眸死死盯住挡在身前的蓝魄，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
“你——！” 他玄色的身影瞬间暴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首扑蓝魄！他要撕碎这头背叛的畜生！
然而，面对谢孤舟狂暴的扑杀，蓝魄幽蓝的兽瞳中却没有任何恐惧或抵抗。反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般的平静？它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甚至主动将自己的脖颈要害，暴露在谢孤舟致命的攻击之下！
就在谢孤舟裹挟着狂暴劲风的手掌即将拍碎蓝魄头颅的瞬间——
蓝魄巨大的头颅猛地一甩！布满尖利獠牙的巨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并非撕咬，而是…极其精准地、如同铁钳般，死死咬住了谢孤舟那只未受伤的手腕！
“呃！” 谢孤舟闷哼一声，狂暴的攻势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钳制打断！他试图挣脱，但蓝魄咬合的力道大得惊人！如同钢浇铁铸！
紧接着！
蓝魄巨大的头颅猛地向后一甩！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顺着它咬住的手腕，狠狠作用在谢孤舟身上！
“嗖——！”
谢孤舟的身体，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在蓝魄这决绝的一甩之下，身不由己地、朝着那扇依旧散发着恐怖吸力的幽蓝光幕门户，如同炮弹般…飞了过去！
“蓝魄——！！！” 谢孤舟充满惊怒和难以置信的狂吼声，响彻涧底！
下一秒！
“噗！”
他的身影，同样被那沸腾的黑暗漩涡…彻底吞噬！
幽蓝的光幕在吞噬了两人之后，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那巨大的门户轮廓开始扭曲、模糊，边缘流淌的光线如同融化的蜡油般迅速黯淡、消散…
仅仅数息之后。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
光幕如同破碎的泡沫，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黑暗重新合拢。
湿滑的崖壁恢复了原状，布满苔藓，浑然一体。
仿佛那扇吞噬一切的幽蓝门户，从未出现过。
涧底，只剩下蓝魄一头巨兽，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乱石滩上。
它巨大的头颅低垂着，幽蓝的兽瞳望着那面空无一物的崖壁，光芒黯淡。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充满了无尽疲惫和古老悲伤的呜咽。
“呜————”
呜咽声在死寂的涧底回荡，最终被永不停歇的河流轰鸣彻底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