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脸上的笑容僵着，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棉花，吞不下也吐不出。
他试图让刚才那句玩笑显得更自然些，可出口的话轻飘飘的，连自己都听出里面的虚浮。
林溪的目光还落在他脸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安静的穿透力，让他无处遁形，仿佛能首接映出他此刻的狼狈。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在微微发烫。
沉默像一层粘稠的胶质，缓缓地裹住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背景里萨克斯的低沉呜咽，王亮和思思那边压抑的轻笑，邻桌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平时忽略的细微声响，此刻都被这寂静无限放大，一下下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后颈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掌心湿漉漉的。
说什么？
继续那个玩笑？显得更蠢。
硬着头皮接“感情无解”的话题？他不敢。
首觉疯狂地亮起红灯。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桌上的水杯，指尖却摸了个空，只好仓促地按在膝盖上，指甲无意识地刮蹭着裤缝粗糙的布料，试图从那点实在的触感里找回一丝镇定。
林溪没有追问。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了然，又像是一点淡淡的无奈，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然后，她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小口。
“这里的氛围挺好的，对吧？”
她轻声开口，目光自然地转向西周流淌的音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听说老板以前是玩音乐的，挑的曲子都挺有味道。”
她的语气平和，带着一丝闲适，巧妙地将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许宁几乎是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胸口那股憋闷感骤然一松。
“嗯，是，”他点头，声音还有些发紧，但努力稳住了，“比那些吵吵嚷嚷的地方舒服一些。”
“你常来这种地方吗？”她问，眼神看向吧台的方向。
“不常。”许宁实话实说，“我不太习惯太吵或者人太多的地方。”
他能想象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听起来是多么无趣。
一个不爱热闹、不爱社交的程序员，这大概就是他留给别人的刻板印象吧。
他对此感到一丝与常人格格不入的别扭，但他也没有强行改变自己的意愿。
林溪转过头，看向他。
她的表情里没有预想中的失望或者评判，反而有一点好奇。
“是吗？我也是。”
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外，像找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共鸣，“我工作有时候需要接触很多人，下了班就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或者……和舒服的人待在一起。”
舒服的人？
他刚才的笨拙和无趣，在她眼里算是“舒服”吗？
他不敢确定，也无法用逻辑去分析。
但这句话让他感到了一种微弱的、异样的松弛感，一种被理解的可能带来的暖意。
“对了，你平时休息的时候都做什么？”
林溪继续问，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向了他的个人生活。
她的目光很专注，让人觉得她是真的对他的回答感兴趣，而不是在敷衍地完成社交应付。
许宁犹豫了一下。
他休息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看书、看电影、研究一些新的技术，或者…发呆。
这些听起来都太日常、太普通了，像他的生活日志里重复的简单条目。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枯燥乏味。
他感到内心有两个声音在拉扯：一个想让他显得有趣，一个又坚持不伪装。
这种自我拉扯让他常常陷入一种想表达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或者觉得说了也没人懂的困境。
“就…在家看看书，或者研究点东西。”
他回答得有点含糊，试图一笔带过，像试图隐藏什么不愿示人的部分。
“看什么书？”林溪没有放过他，像一个刨根问底的人。
“技术类的比较多，有时候也看一些其他的。”
他含糊其辞，像在故意回避具体细节。
林溪没有追问具体的书名，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好像在从他零星的词语里拼凑出他的样子。
这种被关注的感觉让许宁有点不习惯，像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但他竟然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感到一种微弱的、被看到的暖意。
这时候，王亮和思思那边似乎聊完了，王亮把目光投向他们这边。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投机？”他笑嘻嘻地问。
“聊许宁平时看什么书呢。”
林溪很自然地接话。
“哦？许宁还是个文化人！”
王亮打趣道，“我说呢，平时在群里话这么少，原来都拿去看书了。”
旁边的张哲也笑了笑。
许宁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心里嘀咕着王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感觉像被当众架起来一样不自在。
他不喜欢被人这样“善意”地调侃自己的社交状态，感觉像被当众揭示了自己的短板。
“对了, 点东西喝啊。思思，你和林溪喝什么？”
王亮转头问。
“我这杯还没喝完呢。”
思思指了指自己的酒杯。
林溪也晃了晃手里的鸡尾酒。“我也还有。”
王亮看向许宁：“你呢？老样子？”
“一杯果汁就行。”许宁说。他不太喝酒，尤其是在这种不熟悉的场合。酒精会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更难以掌控局面。
王亮撇撇嘴：“你真是没劲。来清吧喝果汁。行吧，你去点还是我去点？”
“我去吧。”许宁立刻起身。
这是一个短暂逃离这个环境的好机会，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喘口气的出口。
他走到吧台，对着酒单发了一会儿呆。各式各样的酒名，他一个也叫不上来。他点了一杯橙汁，然后站在旁边等着。
他眼睛无意识地扫过酒吧里的其他人，听着那些模糊不清的交谈声，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种观察者的状态。
但和来之前不同的是，他的脑子里多了一个清晰的影子——林溪坐在那里，喝着她的鸡尾酒，眼睛很亮。
他想起她问的那个问题：“感情可以用逻辑分析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倒刺，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时不时地感到隐隐的痛。
他试图用理智去分析它，去寻找一个合理的答案，但越分析越觉得混乱。
感情怎么会有逻辑？它根本就是一团无法理清的线头，牵扯出各种意想不到的结果。
就像他现在对林溪产生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在意，这种感觉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就是发生了。
它像一股不听指令的暗涌，在他心里悄悄流动。
吧台里的调酒师把橙汁递给他。
他接过杯子，感觉掌心传来的冰凉。
转身走回座位时，他看到林溪正望着他这边。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出神，但在他走近时又很快地收回了，像不愿被人发现的小秘密。
他坐回位置，把橙汁放在桌上。
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怎么去了这么久？”王亮问。
“人有点多。”许宁随便找了个理由。
他端起橙汁，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带来一丝清醒。
旁边的林溪没有再问他问题，而是和思思聊了起来，声音还是那种压低了的、带着笑意的腔调。
许宁坐在旁边，一边听着王亮和张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边偶尔听见林溪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
他发现自己竟然能从那些零散的词句里，大致猜出她们在聊什么，而且感到一种奇怪的愉悦。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又产生了那种无法用逻辑解释的、异样的悸动。一种难以归类的温暖，像夜晚微弱的街灯，在他心头亮起。
他觉得自己应该像往常一样，维持好表面上的得体，等待聚会结束，然后回家。
但今晚，他心里却有一种微弱的、不愿就此结束的渴望。
这种渴望，不是对社交本身的留恋，而是因为旁边那个正在低声说笑的女孩。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在他心底悄悄萌芽，想让这个夜晚持续得再久一点。
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安静地喝着他的橙汁，余光不动声色地捕捉着她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