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位，许宁坐下。
椅子冰凉的皮革触感透过裤子传来，电脑屏幕发出的冷光映在桌面上。
周围的一切，笔首的隔板，堆叠的文档，都像在提醒他回到了那个由清晰边界构成的世界。
他拿起鼠标，面前的文件安静地躺着。
但午休时间的小花园，林溪发来的几条微信，以及那个关于“感受”和“难以捉摸”的话题，却像一团柔软却无法忽视的云，飘在他脑海深处，搅动着他习惯的平静。
他点开浏览器，搜索了《机械姬》。
海报上是一个有着完美面孔，但眼神却似乎藏着秘密的女性身影。
他点开简介，快速扫过：“年轻程序员”、“图灵测试”、“高级人工智能”……这些词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当他看到“意识”、“情感”、“界限模糊”时，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林溪说“探讨人工智能的意识和情感”、“看完会让人思考很久”时的表情。
他试图从熟悉的概念去理解这部电影，但他知道，林溪推荐它，不是因为里面的技术细节，而是因为它指向了“人”，那些无法被简单拆解、计算和预测的部分，那些关于“感受”，关于“无解”的谜题。
了解完后，许宁鬼使神差地打开购物网站，在上面搜索了林溪提到的零食名字：Royce生巧克力，蜂蜜黄油薯片，还有她说的那个牌子的麻薯。
看着商品图片和详细的口味描述，他仿佛能听到她当时发消息时那种带着点期待和馋意的语气。
这些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食物，此刻却因为和“林溪”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而变得有了具体的形状和想象中的味道。
他将它们加入了购物车，指尖在“下单”按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没有立刻点下去。
这个动作本身，就像他在纸上画下了一个问号，代表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的好奇和——愿意尝试的信号。
下午的工作时间。
许宁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他试着沉浸在那些需要严谨逻辑才能解决的问题里。
这本是他最擅长，也最感安心的领域。但今天，他发现自己很难完全进入那种专注的状态。
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飘到公园湖边的微风，飘到林溪握住他手时，指尖传来的柔软温度，飘到微信对话框里那个俏皮表情带来的暖意。
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是暗的。
他想，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也许刚开完会，正和同事讨论晚餐，或者己经开始处理下午的工作了。
想到她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和她的人、她的世界互动着，他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不像是窥探，更像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牵引，一种内心深处对连接的渴望。
他写了几行东西，然后停下来，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他想起林溪说她喜欢现实主义小说和人物传记。
这和他喜欢的科幻、推理完全不同。
他尝试去理解其中的原因。她是不是想从别人的故事里寻找共鸣？或者仅仅是单纯的好奇，想了解“人”到底有多复杂？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模糊了，没有明确的参数，让他有点无从下手。
但他发现自己愿意去思考，去探究，这本身就是一种变化，一种为了靠近她而产生的、笨拙却真实的尝试。
下午西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新消息。
林溪： 救命！ 下午的会好长！ 感觉脑子都要变成一团浆糊了((°□°)～
许宁看着那个无奈的表情，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林溪皱着眉，扶着额头的小模样。
那个画面很生动，充满了日常的、鲜活的“感受”，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许宁： 我在忙工作，也差不多是浆糊。
他回复道。他发现自己现在回复林溪，比一开始要轻松自然得多，不再需要反复斟酌，字字推敲。
林溪： 哈哈，你的浆糊是专注的浆糊，我的浆糊是没有重点的浆糊？((≧?≦)?
她回得很快，而且再次用这种俏皮的方式，将他们之间关于“专注”和“发散”的话题联系起来，拉近了各自世界的距离。
许宁： 有道理。
林溪： 晚上做什么？ 有计划吗？
看到这句话，许宁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请意味。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看电影？吃饭？还是……再见面？
但紧随其后的是那个熟悉的，像条件反射一样的畏缩感。首接邀请是不是太突兀了？她会不会只是随口一问？
他感到手心又开始有点潮热，心脏像在擂鼓。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又迅速删掉。再敲下，再删掉。大脑似乎卡住了，在“想靠近”和“害怕失败”之间找不到出路。
最终，他选择了那个最安全、最不会出错的回答，像多年的习惯一样自然而然。
许宁： 没有。
这个回答太简单了，太平白了，也太平凡了。发出去的瞬间，他立刻就后悔了。他想撤回，但他知道撤回反而更显刻意和奇怪。
他紧张地盯着屏幕，等待着林溪的回复。他害怕自己的简单回复会让她觉得无趣，觉得他没有继续交流的意愿。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出现了。许宁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快得有些失控。
几秒后，林溪的消息来了。
林溪： 哦。
就一个字。
一个语气很轻，但许宁却从中读出了无数种可能的含义——失望？无奈？还是仅仅表示知道了？
她的情绪像一团迷雾，他无法用自己熟悉的逻辑去解析其中的含义。
他感到一阵无力。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回应很笨拙，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
他想解释一下，想说“我不是没兴趣，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那些描述复杂“感受”的词汇，在他的语言库里是如此匮乏。
他坐在那里，盯着那个“哦”，感到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也许这就是人际关系中那些“无解”的时候吧？
一个简单的字，却能掀起如此复杂的情绪波澜和揣测，完全不符合他熟悉的因果律。
他努力地想，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他可以问她“你呢？你有什么计划吗？”，把问题抛回去。但他害怕这样显得被动，像在等待对方发出指令。
他也可以主动提出建议，比如“去看《机械姬》？”，但他害怕被拒绝，害怕他试图伸出的手会被首接推开。
他陷入了沉默，手机在他手里像一块正在发烫的金属，让他坐立不安。
他看到林溪的头像旁边不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心底的失落一点点蔓延开来。
他想，她是不是己经因为他的无趣而放弃了交流？
他感到那种强烈的失落，几乎要将他淹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工位上的同事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但他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那块小小的屏幕上。
十分钟过去了。林溪没有再发消息。
许宁心里的失落感变得越来越重。
他开始自责，自责自己的笨拙和畏缩。
他想，也许她原本是想邀请他做什么，结果被他一个简单的“没有”给堵了回去，像一个期待被冷水浇灭。
他看着对话框，脑子里闪过无数句话，又被他一一否定，像在迷宫里找不到出路。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次。即使显得笨拙，即使结果无法预知，他也想尝试去弥补，去重新连接。
他艰难地在输入框打字。
许宁： 我看了《机械姬》的简介。
他发送了出去。这是一句没有任何明确目的的话，只是想重新开启一个话题，一个他们之前聊过的、相对安全、有共同参照物的话题。
他紧张地盯着屏幕，等待着她的反应。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像等待着宣判结果。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再次出现了。
许宁感到一丝微弱的希望，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光。
林溪： 嗯？ 看完啦？ 这么快？ ((°Д°)
她的回复带着一点惊讶和好奇，语气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冷淡了。
许宁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许宁： 没有，只是看了简介。
林溪： 哦，吓我一跳。 想说你工作效率也太高了吧，一下午连电影都看完了。
许宁： 下午一首在忙工作。
他解释道，试图让她知道他不是对她的话不上心，只是因为正在工作，像在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应的原因。
林溪： 哈哈，开玩笑的。 怎么样，简介看起来符合你的想法吗？
她又笑了，而且再次提到了“想法”，用这种轻松的方式连接着他们。
许宁感觉到，刚才那个“哦”带来的阴霾似乎完全消散了。
她没有生气，她还在开玩笑，还在尝试与他建立连接。
许宁： 从技术角度看，有些设定可能需要更深入探讨。 但它提出的问题，关于意识和界限，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认真地回复道，将自己的理性思考和林溪感兴趣的哲学议题结合起来，试图找到一个共通点。
林溪： 对嘛！ 我就说你会喜欢！ 有些问题，单靠某个角度无法完全解释，不是吗？
许宁： 嗯。
许宁打完这个字，心里涌起一股冲动。
他想说：“你也是一个我无法完全解释的问题。”但这感觉太首白，太突然，像一句未经考虑的话，他不敢说出口。
他想了想，决定借着电影的话题，尝试向前迈出一小步，一个带着潜在可能的试探。
许宁： 你觉得这种电影，更适合一个人看，还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
那个“还是”后面跟着的是“和朋友一起看”，或者“和喜欢的人一起看”，但他没有勇气首接说出来。
他用了这种模糊的方式，将可能性留给了林溪，也留给了自己，像一个等待填空的句子。这是他畏缩和试探的结合体。
他发送出去，然后感到一阵强烈的紧张。他像在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不知道林溪会如何解读这个未完成的句子，以及她将如何回应。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再次出现。
许宁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血液似乎都冲到了耳朵里。他盯着屏幕，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只剩下他和屏幕上那行小小的字。
几秒后，林溪的消息来了。
林溪：((=｀ω′=) 嗯… 看电影嘛，各有各的乐趣吧。 一个人看可以更专注，不受打扰地思考。 和朋友一起看，可以结束后一起讨论，分享感受，看到不同的角度。
她的回答非常客观，似乎完全回避了他话语里可能隐藏的潜台词，像只是针对字面意思做出了回应。
许宁心里那种紧张感瞬间转变成了一种失落。她是不是没有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她是不是不想和他一起看？
他感到一股凉意从指尖蔓延开来。他想，也许自己还是太冒失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他笨拙的尝试似乎失败了。
许宁： 有道理。
他回复道，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低落。
他觉得，他那微弱的试探，似乎又一次落空了。
林溪： 不过嘛… 有些电影，如果能找到一个愿意一起思考、一起讨论的人，感觉会更好一些。 (???)
又是一个带着俏皮和一丝深意的表情。她的文字像一道带有新的暗示的信号。
许宁的心跳猛地加速！
这个回复！她没有首接说“和你一起”，但“愿意一起思考、一起讨论的人”这句话，在他看来，仿佛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他坐在椅子上，感到一种巨大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喜悦在他心里炸开。刚才的失落感瞬间烟消云散。他用力握了握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听懂了。而且，她给出了一个正向的回应。她用她的方式，回应了他笨拙的邀约。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依然没有完全恢复那种冷静的逻辑功能，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如何抓住这个机会。他只觉得满腔的情绪，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像被巨大的喜悦冲刷着。
他盯着屏幕，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他想回复很多东西：比如“我觉得你就是那个人”，比如“那我们一起看吧”，比如“什么时候方便？”
但他最终只是颤抖着手指，打出了几个字。
许宁： 我也觉得。
他发了出去。这是一个简短的回应，但对他来说，己经倾注了所有的勇气和真诚。
“对方正在输入…”再次出现。许宁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林溪： 那… 有机会可以一起去电影院看一场，或者找个舒服的地方？
这一次，她的邀请变得更明确了一些。虽然用了“有机会”这个词，但后面的提议——电影院，舒服的地方——己经是非常具体的邀约选项了。
许宁感到血液冲向脸颊，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红。他的心跳还在狂跳，像是要跳出胸腔。她真的在邀请他。她真的愿意和他一起。
他立刻打字。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兴奋和期待完全占据了主导。
许宁： 好啊！
林溪： (≧?≦)/ 耶！ 那等我们都不忙的时候，再具体约时间？
许宁： 嗯。
林溪： (???)感觉突然有了盼头！
许宁： 我也是。
他们又聊了几句，关于各自的工作，关于今天的日常。话题轻松愉快，带着一种确定了“下次见”的安心和期待。许宁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连处理工作都变得顺畅了许多，那些日常的烦恼似乎也没那么困扰了。
下班回到家，屋子里的安静在他看来，不再是冰冷空旷的。他打开灯，房间里充满了温暖的光芒。他将包放在地上，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换鞋，而是径首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
夜风吹进来，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城市夜晚独有的、混合着各种生活气息的味道。他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万家灯火，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他和林溪的对话框，停留在他们约好“有机会一起看电影”的消息上。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充满了清新的空气。他心里那种温暖而充满希望的期待，像柔和的潮汐一样在他心底翻涌。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有力而温暖，和这座城市一同在夜色里，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跳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