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强只来得及一把扑倒在襁褓中女儿的摇篮上,
重物狠狠撞击后背的闷响,
而被他用身体牢牢保护的摇篮里,女儿在刺骨冷风中凄厉哭嚎。
他顶着满头满脸的灰土和凝固的血污挣扎爬出来,怀中死死抱着襁褓时,推土机己经肆无忌惮地撕裂开隔壁,
贾富仁远远地站在一堆狼藉的瓦砾顶上,举着个电喇叭,脸上带着施舍般的假笑,对着几个围拢过来的工人比划着,
“看!这户人家自觉主动搬离了嘛!这叫懂大局!咱们按合同办事,效率!速度!把渣土赶紧清掉!”
陈强抱着女儿站在瓦砾堆下,一身泥泞和血痕,穿着未脱的孝服,寒风刮过,女儿在他冰冷的怀里冻得哭声都开始断续...
“……那天晚上……特别冷……”
陈强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却又死死绷着一根无形的弦,固执的拉扯着,
“我抱着闺女…在街上走…走了很久没有地方去…也没人会给我们开门…”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他们那刚刚建起来的新售楼处了…门还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沙盘里的楼盘做得真漂亮啊…像天上的宫殿闪着金光的”
“我就站在那沙盘前面…”
陈强干裂透明的手指缓缓抬起,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那圈勒入魂体的猩红绸带变得更为刺眼。
“我用带子从他们吊顶的钢架子上吊下来…就挂在沙盘最高的那栋‘楼王’上面…晃啊晃…眼前是那些金灿灿的楼…真好啊……好得刺眼…”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
“我不甘心啊!!!”
“我死!我化鬼!也要让他们偿命!!一个都不放过!所有沾了我家血的王八蛋!!”
这咆哮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剧烈喘息着,那几乎断裂的脖子随着抖动,
“谁逼得我家破人亡……我就让谁……偿命……把他们的魂……都吸干净!让他们也尝尝……老婆孩子……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的滋味!!”
陈强的躯体剧烈地抽搐着,仅靠着一股滔天恨意在死死维系着魂体不散。
“我知道…您想灭了我易如反掌。”
他脸上浮现出极其惨淡的笑,望着李铕,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和认命的解脱,
“求你晚一点……再晚一小会儿…”
他抬起那愈发透明的手指,指向通道外面沉沉的夜幕,
“就剩最后一个了,就在这附近…贾富仁的头号爪牙…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姓林的…副手…让我亲眼…看着他咽气然后…随您处置…”
话音落下,陈强不再看李铕,只是死死盯住了通道外的黑暗,
那目光里只剩下纯粹的、焚尽一切的毁灭欲望,仿佛要用最后的力量在虚空中燃出一个仇人的轮廓。
李铕的目光依旧沉静如古井,没有波澜。
他的视线落在地面那张方才尸体扭动间从衣袋滑落的照片上。
照片沾染着些许污迹,但画面仍然清晰。
柔和的暖光灯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穿着软糯的小熊连体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镜头,咧开嘴露出几颗小米牙,纯粹无忧的笑容像一束微弱但极其顽固的阳光,
婴儿脖子上挂着一串细细的银铃,似乎能透过照片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李铕沉默地弯腰,手指拿起照片。
就在那一面粗糙的硬纸板背面,用极细的黑色签字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小小的字:
“乖囡囡,爸爸今天找到新活啦!马上就能给你买大熊猫玩偶啦——爸爸,X月X日。”
那字迹僵硬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这是陈强的习惯,每个瞬间给女儿记录的习惯。
李铕捏着那张沾染了血污的婴孩照片,指尖久久停在那行歪扭的小字上。
李铕慢慢抬头,目光掠过陈强那张因执念而愈发扭曲模糊的魂体。
“你的恨,你的债,自有天道轮回,人间律法。”
他扬了扬手中那微小的照片,李铕的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婴孩纯净的笑脸,
“她现在很好,就要投胎到一户富贵人家!”
“杀人偿命,因果天定。以鬼道屠戮,只会弄脏你女儿的轮回路。”
最后那句话如同判词落地。
“脏了轮回路……脏了…她的…呵呵呵……呵呵……”
癫狂的低笑从他那几乎断裂的脖颈里挤出。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轻微的爆裂声响在死寂中炸开。
陈强魂体上紧勒的那圈猩红绸带,那缠绕着生前执念与自毁狂怒的象征,就在李铕话语落下的瞬间,毫无征兆地骤然崩碎!
这些崩碎的碎片在空中顷刻间化为无数微小的、跳动的红色光点。
这些光点并未散去,反而像是被什么吸引,围绕着悬在半空中那团剧烈震颤、濒临彻底崩解的陈强魂体急速旋转。
呼——
小巷里平地卷起一股无形的力场。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的爆裂。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远方的钟鸣在人心深处荡漾开来。
红光消失的刹那,那团挣扎扭动的模糊人形黑气彻底归于静止。只剩下最初被残酷生活压垮时,那个老实工人的一点模糊形象残余着。
在那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颈项位置,猩红绸带的勒痕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极其纤细的、带着微微暖意的红线痕迹,细若婴孩手腕上系着的祈福吉祥线。
李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周身那无形的庞大气场也随之缓缓收起。
警笛声西起,虽然李铕将所有的经过包裹进了结界里,可人死了是事实。
李铕无法抹去一个人死去的事实,他只能不让局外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这些事情李铕在这千百年里己经做过无数次,
这次陈强的事情却让李铕的心有些许动容,
时代在跳跃,
可无论什么时代都会存在这类事情,
李铕动容的是这类事情根本没有杜绝的可能,
人性是最难以揣摩的,
陈强,他为了女儿的轮回路,选择了再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