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两个字,咬得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盆里的银霜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显得格外突兀。垂手侍立的婢女们死死低着头,大气不敢喘,肩膀缩紧,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砖的缝隙里。
赵氏更是浑身剧震,像是被雷劈中,她猛地抬头看我,又惊惶地看向老夫人,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剩下眼泪无声地滚落。
我没有回避老夫人那灼灼审视的目光,反而更加挺首了虚弱的脊梁。这一刻,前两世无数次在绝境中发号施令、支撑全军时锤炼出的决绝气势,在萧寰这具刚刚经受过重创的年轻身体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突兀的刚毅。
“为什么不能是我?”
声音不高,但落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冰棱坠地。
“我自开蒙,所学便非闺阁绣花、莺声燕语!祖父教我兵法推演于沙盘之前,父亲授我弓马骑射于校场之上,兄长带我实地勘察地形于山野之间!家中所藏兵书韬略,我习读数遍,排兵布阵之图,我亲手勾画修改!这些,府中亲兵营的将领们,那些看着我长大的叔伯们,难道不知?朝廷选将难道只看胸前挂着几两赘肉?边关临阵,看的不是性别,是能否带将士守住国门!看的是能否让跟着你冲杀的同袍,多一分活着回去吃碗热饭的希望!”我一口气说完,因激动而喘息更急,胸口起伏,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可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不容置疑的信念火焰。
江老夫人纹丝不动。那磐石般的、阅尽沧桑的脸上没有出现丝毫怒容或嘲讽,甚至没有震惊。只有那双古井寒潭般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一丝惊异,一丝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恍然?
她沉默了。沉默持续着,只有我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的噼啪声。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空气压碎。
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请战只是自己高烧中的呓语时,老夫人的嘴角,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并非笑意。
更像是锋利的刀口,在坚韧的皮革上划开的痕迹。
“好。”她终于开口,那苍老却无比稳固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静,如同敲响的警钟,“你既敢提枪上马,老婆子就问你一句。”
她再次上前一步,彻底将我置于她的阴影笼罩之下。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死死钉在我眼中,一字一句地问:
“萧寰,你要请战掌帅印,是为了替你父兄报仇雪恨?还是真为那几十万在边关挨冻等死的将士?又或是……为你自己想搏一个前无古人的‘女元帅’之名,博个万世流芳?”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箭矢,首指人心最深处,刺破所有虚伪的冠冕堂皇。
我迎着她的逼视,毫不退缩,嘴角却缓缓地勾出了一抹冰锋。
“报仇雪恨,只解小我私仇;搏万世名,尽是虚空妄念。”我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儿所求,只为一件事:让该回家的兄弟,能活着回家。让该守住的家门,无人能破。仅此而己。”
老夫人的目光在我脸上凝固了一瞬。那寒潭般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融化了、又瞬间凝固成更坚硬的东西。
她不再看我,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在涕泪涟涟、眼神迷茫又恐惧的赵氏脸上停顿片刻。
“都听见了?”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萧家,还没彻底死绝!”她手中的凤头拐杖重重一顿,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
“来人!”老夫人转向门口,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征前吹响的号角,“为小姐更衣!取家主令剑!去马厩牵我的‘疾风’来!备车!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