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风,是臭的。
混着劣质酒的酸腐气,没洗干净的汗臭,还有赌徒输光了裤子后,那种绝望的、腐烂的味道。
纲手将最后一口酒灌进喉咙,火辣的液体烧着食道,却压不住心头那股子更燥的火。她把空了的酒壶“砰”地一声砸在桌上,震得骰盅里的骰子都跳了一下。
“他妈的!”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引来周围几个醉醺醺的浪人不满的嘟囔。
这里是火之国边境,一座连名字都懒得起的、混乱的镇子。自从那个所谓的“唐之国”被五大国捏着鼻子认下后,这里就成了三不管地带,牛鬼蛇神,什么货色都有。
纲手来这里,己经半个月了。
她不是来赌钱,也不是来喝酒。
她是在找一个人。
一个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亲手打断他骨头的、不听话的小鬼。
“听说了吗?唐之国那边,又在招人了!不问出身,不看来历,说是去一个叫‘归墟’的鬼地方,工钱给得比大名府的亲卫还高!”邻桌一个刀疤脸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唾沫星子横飞。
“切,谁知道是不是坑。那种地方,说不定今天建起来,明天就被哪个大国看不顺眼,一把火烧没了。”他对面的瘦猴撇撇嘴,一脸不信。
“烧?你怕是没睡醒。”刀疤脸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亲历者才有的敬畏,“我上个月就去过,你是没看见那座城……啧,那不叫城,那他妈的就是个会喘气儿的铁疙瘩!城里的路,比镜子还平!街边的孩子,个个养得油光水滑!”
纲手捏着酒壶的指节,泛出青白。
她站起身,丢下几枚皱巴巴的银币,在一片嘈杂中,推开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似乎没那么臭了。
带着一股子,从北方吹来的、干净的土腥味。
……
越往北走,路,越好走。
那种被人精心修葺过的、用碎石和泥土压得结结实实的平整感,让纲手这个常年在野外奔波的人,都觉得有些不适应。路边甚至立着用铁铸的牌子,上面刻着“前方村落,减速慢行”。
她沿途经过了几个村落。
没有面黄肌瘦的村民,没有眼神麻木、提防着所有外人的妇孺。
田地里,有上了年纪的老农,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伺候着长势喜人的庄稼。村口,有孩子在追逐打闹,看见她这个陌生人,也只是好奇地看两眼,然后继续笑着,跑着,那笑声里,没有一丝阴霾。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安稳到近乎于“乏味”的祥和。
这不正常。
纲手皱着眉。她走过战后的雨之国,见过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她也在土之国的穷乡僻壤里,见过为了一个发霉的面包,就能打得头破血流的惨状。
她太清楚,这个世界,底层的人,是怎么活着的。
而眼前这一切……
太像了。
太像……她从爷爷千手柱间的那些陈旧卷轴里,看到的、关于木叶最初建立时的描述。
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的、理想的时代。
纲手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她心里的那股燥火,像是被这股安稳的风,一点一点,吹得只剩下了一点温吞的火星。
当那座城市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她彻底停住了。
那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城市。
它没有木叶那种被森林环抱的温润,也没有岩隐村那种嵌入山体的粗犷。它的城墙,是黑色的,一种深沉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黑。墙体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道道精密得宛如艺术品的、巨大的、仿佛齿轮咬合般的结构。
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力量感的、不讲道理的……美。
城门口,没有盘查的士兵,只有两队穿着统一制服的守卫,安静地,站在那里。其中一个甚至在打哈欠。他们的眼神,很平静,既不傲慢,也不卑微,只是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纲手,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没有阻拦。
也没有人,对她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金发女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然后,她看见了。
宽阔得能让十辆马车并行的街道,干净得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卖着来自各国的、琳琅满目的商品。
她甚至看到了一个挂着“山中花店”牌子的铺子。
山中花店?纲手几乎要气笑了。山中亥一那家伙,什么时候把分店开到这种地方来了?
铺子里的老板娘,正乐呵呵地,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包一束开得正艳的向日-葵。
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名为“第一公立医院”的建筑。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有忍者,有平民,但没有争吵,没有混乱,一切都井然有序。她甚至能闻到,从里面飘出的、浓郁的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那味道,让她觉得熟悉,又觉得……刺鼻。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她看到一间病房里,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给病人换药,旁边的记录板上,写的字迹工整,术语标准。那套流程,那套规范,分明就是她当年一手建立的医疗忍者体系的翻版,甚至……更完善。
她就这么走着,看着。
像一个迷路的人,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境。
她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
她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叛逃。
她想痛骂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五大国的公敌。
她想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回木叶,让他跪在三代火影面前,跪在那些牺牲的同伴墓碑前,去忏悔。
可现在……
她要怎么开口?
对谁开口?
对那个买了花,正蹦蹦跳跳地跑开的小女孩?
还是对那个拄着拐杖,在医院门口,被一个年轻护工小心翼翼扶着,晒太阳的老人?
告诉他们,你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错的?你们的城主,是个叛徒,是个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
纲手,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广场中央。
广场的尽头,是一座更高、更宏伟的行政大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俯瞰着整座城市。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她仰着头,看着那座大楼,阳光刺得她眼睛有些发酸。
风,从她耳边吹过。
她好像听见了,自己那个总是把“火之意志”挂在嘴边的爷爷,曾经在酒后,带着几分醉意和憧憬的、模糊的叹息声。
“我啊……只是想建一个……能让孩子们,在阳光下,安心奔跑的村子啊……”
纲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带来的那些愤怒,那些质问,那些早己打好的腹稿,在这一刻,都成了风里的一捧沙。
吹散了,连点痕迹,都没剩下。
她的拳头,握紧了,又缓缓松开。
原来,他不是在背叛。
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把那个被所有人都快要遗忘的梦,重新……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