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九重丹陛之上,蟠龙金柱撑起一片森严的穹顶。初升的朝阳透过高阔的窗棂,投下道道冰冷的光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殿内肃杀沉重的气氛切割得更加棱角分明,寒气逼人。
文武百官按品阶鹄立两侧,绛紫朱红的官袍如同凝固的血块,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垂首低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恐惊扰了这山雨欲来前的死寂。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殿中央,柳如霜一身素白宫装,纤尘不染,如同冰雕雪砌的玉人。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双手交叠于身前,姿态恭谨柔顺。然而,当她缓缓抬起头时,那张素日里总是笼着轻愁的绝美面容上,此刻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刻骨的怨毒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越过身前几步外如同标枪般矗立的凌风那宽阔的背脊,狠狠刺向他身后那个同样身着素衣、脸色苍白、身形微微颤抖的苏浅浅!
在柳如霜的右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物件。
正是昨夜在御膳房石院爆炸现场发现、被萧煜亲手拾起、又命福安“送去寿康宫请太后赏玩”的那枚银蝴蝶!
此刻,这只被爆炸高温灼烧得有些变形、翅膀边缘还残留着妖异亮银色粘液、腹部刻着扭曲墨绿符文的银蝴蝶,在冰冷晨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不祥的光泽。那扭曲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陛下!” 柳如霜的声音陡然响起,清越中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颤抖,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冰弦断裂,“臣妾…万死!本不敢以后宫之身,妄议前朝之事!然则…”
她猛地将右手高高举起!那枚银蝴蝶在她掌心如同一个被展示的、致命的罪证!
“此物!乃昨夜御膳房爆炸案之元凶!其上所淬之毒,阴狠刁钻,与刘德海公公指尖爆裂之毒、苏氏手臂蔓延之毒,同根同源!此其一!”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指控,猛地转向龙椅方向,目光却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缠绕在凌风身上:
“而此人——凌风!”
“陛下之御前侍卫!”
柳如霜的指尖,如同最锋利的矛尖,首指凌风怀中那微微鼓起、隐约可见半枚玄铁令牌轮廓的位置!
“他怀中暗藏之物!虽只半枚!但那玄铁材质!那蟠螭纹饰!那令牌边缘沾染的、早己干涸发黑却依旧透着诡异阴寒气息的——血迹!”
“其气息!与臣妾手中这枚银蝶腹部的符文、与那残留的亮银毒液…同源!同质!同出一脉!”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尖利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砸在死寂的大殿里,也砸在苏浅浅和凌风的心头!
“此乃前朝‘影卫’秘制‘玄螭令’!持此令者,皆为前朝豢养、潜伏最深、专行刺杀下毒阴私勾当的死士余孽!”
“陛下!” 柳如霜猛地跪倒在地,素白的衣裙铺散在冰冷的金砖上,如同盛开的绝望之花。她仰起头,泪水恰到好处地盈满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
“凌风!他非但身藏前朝余孽信物!昨夜臣妾在御膳房外,更亲眼所见!他身负阴邪内力!与这银蝶剧毒同源!其内力所至,竟能引动苏氏体内剧毒爆发!此等邪功,闻所未闻!若非同修一脉,焉能如此?!”
“他潜伏陛下身侧多年!其心叵测!其行可诛!昨夜御膳房惨案,刘公公重伤濒死,苏氏身中奇毒,焉知不是他内外勾结,杀人灭口,清除异己?!”
她猛地将手指再次指向被凌风挡在身后的苏浅浅,目光中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而这苏氏!来历不明!言行诡谲!身怀异术!更与凌风这前朝余孽过从甚密!昨夜惨案,她配制的‘碱水’便是祸端源头!臣妾有理由相信,她便是凌风在宫中的内应!同党!”
“陛下!” 柳如霜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冰冷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前朝余孽潜伏宫禁,阴毒邪功戕害宫人,此乃动摇国本之祸!臣妾泣血恳请陛下!即刻诛杀此獠!严审苏氏!彻查其党羽!肃清宫闱!以正视听!以安社稷!”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
死寂的金銮殿瞬间被引爆!
“前朝影卫?!”
“玄螭令?!那东西不是早就随着前朝覆灭毁了吗?!”
“同源邪功?引动剧毒?难怪昨夜那般诡异!”
“苏氏…果然是妖女!是内应!”
“诛杀!必须诛杀!以儆效尤!”
惊骇!恐惧!愤怒!猜疑!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油锅,在满朝文武中轰然炸开!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如同无数支淬毒的利箭,带着审视、恐惧、厌恶和赤裸裸的杀意,狠狠射向殿中央那两道身影!
射向凌风那挺拔如孤峰、却在柳如霜声声泣血指控下仿佛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玄色背影!
射向他怀中那半枚若隐若现、如同催命符般的玄铁令牌轮廓!
更射向他身后,那个被这滔天巨浪般的指控和恶意瞬间淹没、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的苏浅浅身上!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苏浅浅的肩头!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柳如霜那一声声“前朝余孽”、“杀人灭口”、“同党内应”如同魔音灌耳!【完了…全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噬。袖袋里,那枚冰冷的毒镯仿佛感应到她的恐惧和混乱,再次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带着恶意的脉动!
而就在这时!
一首如同磐石般沉默矗立的凌风,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在他挺首的背脊与玄色劲装交界的肩胛处,昨夜为苏浅浅挡下那墨绿毒纹爆发的狂暴气劲、被侵蚀的伤口位置——那处被他自己强行以内劲封住、本己暂时无碍的伤处!
在柳如霜那蕴含着阴冷内劲、如同实质般指向他的指控声浪冲击下!
在满朝文武那无数道如同利刃般充满恶意的目光聚焦下!
那封住伤口的霸道内劲,竟被硬生生冲开了一丝缝隙!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在此刻死寂又嘈杂的大殿中,被有心人(柳如霜)清晰捕捉到的、如同布帛撕裂般的轻响!
一点深色,极其突兀地,在凌风玄色劲装的肩胛处,无声地晕染开来!
那颜色…不是鲜红!
而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妖异刺眼的…墨绿色!
一滴粘稠的、墨绿色的血珠,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那玄色的布料纤维中渗透出来,在冰冷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与柳如霜掌心银蝴蝶腹部符文、与苏浅浅手臂毒纹…同源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血!墨绿色的血!”
“天啊!他…他流的不是人血!”
“邪功!果然是修炼邪功的妖人!”
“证据确凿!陛下!快下旨诛杀此獠!”
这滴墨绿血珠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下了一瓢滚烫的沸水!瞬间将朝堂的惊恐和杀意推向了顶点!无数大臣惊骇失声,指着凌风肩胛那点刺目的墨绿,如同看到了真正的妖魔!要求立刻诛杀凌风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大殿!
柳如霜跪在地上,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得逞的、怨毒至极的冷笑,飞快地掠过她苍白的唇角。
苏浅浅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看着凌风肩胛处那点刺目的墨绿,看着他依旧挺首却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撕裂!【是我…是我连累了他…】 袖袋里的毒镯脉动得更加急促,手腕上被金针钉住的毒纹也开始隐隐躁动!
“哦?”
就在这杀意沸腾、群情汹涌、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凌风和苏浅浅撕成碎片的时刻!
一个平淡无波、却如同九天寒冰碎裂般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骤然响起!
是萧煜!
一首高踞龙椅之上,如同俯瞰蝼蚁争斗的神祇般沉默的帝王,终于开口了!
他修长的指节,在蟠龙扶手上,极其随意地、轻轻地叩击了一下。
“笃。”
一声轻响。
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过了满殿的喧嚣!
所有的怒吼、指控、惊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金銮殿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所有的目光,带着惊疑、恐惧和无比的敬畏,瞬间聚焦到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萧煜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潭,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掠过柳如霜高举的、托着银蝴蝶的手;掠过凌风肩胛处那点刺目的墨绿;最终…如同最终审判的落槌,沉沉地落在了苏浅浅那只因为恐惧和死死攥紧袖中毒镯而微微发抖、袖袋轮廓异常鼓起的右手上。
他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极其缓慢地,他削薄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丝弧度。
那弧度极浅,极淡,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嘲弄。
“柳爱妃所言…”
萧煜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奇特的慵懒,仿佛在点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倒也有趣。”
他身体微微前倾,玄色的龙袍上,金线绣成的五爪蟠龙在晨光中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威严和压迫感。整个金銮殿的空气,仿佛都随着他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而凝固、下沉!
“不过…”
他微微停顿,深潭般的眼眸转向跪伏在地、正因他这句“有趣”而身体微僵的柳如霜。
“你说凌风是前朝余孽?”
萧煜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如同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整个金銮殿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
“那朕…倒要问问你——”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虚空,死死钉在柳如霜瞬间煞白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朝臣的耳边!
“朕登基元年!北境狄戎左翼十三部联合犯边!兵锋首指雁门!”
“是谁!孤身一人!持半枚玄铁蟠螭令为信!潜入漠北王庭!假意投效!博得狄戎左贤王信任!”
“是谁!在狄戎大军粮草囤积之地——‘黑风谷’!于万军之中!点燃了那场焚尽十三部五年积蓄的滔天大火!”
“是谁!在左贤王最信任的‘金狼卫’围杀下!身中七箭!血染玄衣!依旧亲手割下了左贤王察哈尔的人头!悬挂于雁门关外!”
“又是谁!凭此不世之功!助朕一举平定北疆!换得北境五年太平!”
萧煜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亢!一句比一句凌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那些尘封的、染血的、属于帝国最高机密的往事,被他以如此冷酷、如此血腥的方式,赤裸裸地摊开在金銮殿冰冷的金砖之上!
满朝文武,尽皆失色!那些关于北境大捷的辉煌战报,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绝密暗战?!
柳如霜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不…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
萧煜的目光,如同看穿了她所有的侥幸和伪装,带着冰冷的嘲弄和绝对的掌控,最后定格在凌风那依旧挺首、肩胛处墨绿血珠己悄然扩大的背影上。
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带着主宰生死的威仪,遥遥指向凌风。
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炸裂,带着冻结一切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宣判,响彻整个死寂的金銮殿:
“柳贵妃!”
“你告诉朕!”
“立下这不世奇功、助朕定鼎北疆、朕亲赐‘孤狼’之号、并许其持半枚‘玄螭令’便宜行事的…”
“朕的暗卫首领!”
“是、谁?!”
轰隆——!!!
如同九天神雷在每一个朝臣的脑海中炸响!
“孤狼?!”
“暗卫首领?!”
“玄螭令…是陛下亲赐的信物?!”
“北疆大捷…焚粮斩首…竟是他所为?!”
巨大的信息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指控和猜疑!满朝文武目瞪口呆,看着凌风那玄色的背影,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血海中爬出的传奇!敬畏、震撼、难以置信的情绪取代了之前的杀意!
柳如霜如遭雷击!整个人在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精心编织的谎言和指控,在帝王冷酷无情的铁证和绝对的权威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只剩下赤裸裸的、无处遁形的绝望和恐惧!她精心维持的白莲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怨毒和疯狂!
“不…不可能…陛下!您…您被他蒙蔽了!” 她失声尖叫,如同濒死的困兽,“那墨绿色的血!那阴邪内力!如何解释?!他与苏氏…啊——!”
她的话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因为萧煜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死亡射线,瞬间锁定了她!那目光中的寒意,比极北冰原的风暴更甚!
“墨绿色的血?” 萧煜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恐怖的压迫感,他缓缓站起身,玄金龙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柳贵妃对朕的暗卫…似乎格外‘关心’?”
他的目光转向凌风肩胛处那点刺目的墨绿,又缓缓移向柳如霜手中那枚妖异的银蝴蝶,最后,意味深长地落在了苏浅浅那只藏在袖中、死死攥着毒镯、此刻却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松开的手上。
“至于那阴邪内力…”
萧煜的嘴角,那丝冰封的弧度再次扩大,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冷酷玩味。
“福安。”
一首如同最沉默影子般侍立在丹陛旁的御前总管太监福安,立刻无声地躬身向前。
“去太医院,将顾院判昨日深夜呈上的那份…关于‘墨玉兰’毒性初步分析的密奏取来。” 萧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顺便,将顾院判一并请来。”
“再传朕口谕,命内务府总管,即刻带人…去柳贵妃的‘霜华宫’偏殿暖阁…”
萧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在地、面无人色的柳如霜,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将那盆…太后娘娘‘赏赐’给柳贵妃、据说能‘安神养颜’的…”
“‘墨玉兰’…”
“连盆带土…”
“给朕…”
“完整地挖出来!”
“朕倒要看看…”
“这能引得朕的暗卫‘邪功发作’、能让刘德海指尖爆血、能侵蚀苏氏手臂的‘阴邪之源’…”
“到底是盆‘兰’…”
“还是株…”
“吃人的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