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那句“祸事啊!”还在破屋里嗡嗡响,外头铁匠铺老张头的怒骂又炸雷似的砸进来。孙悟空捏着那块冰凉梆硬、还沾着野猪精脓血的铁疙瘩,火眼金睛唰地扫向院墙外,像是要把那土坯墙烧出俩窟窿。
“邪了门了!”王大厨胖脸煞白,汗珠子顺着油亮的鬓角往下淌,“偷铁渣?老张头铺子里那些铁锈疙瘩、煤灰渣子,喂狗都嫌硌牙!谁眼皮子浅到这份上?还‘又’偷?”
小孩吓得首往王大厨油腻的袍子后头缩,探出半个脑袋,声音发颤:“猴…猴哥,该不会…该不会那大野猪精没死透,追到城里来,饿疯了连铁渣子都啃吧?”他越想越怕,小脸皱成了苦瓜。
“扯淡!”孙悟空啐了一口,手腕一翻,把那块散发着怪味的铁片塞进腰间虎皮裙的褶子里,动作麻利得很,“那大块头脖子开洞,没十天半月爬不起来!走!瞧瞧去!是人是鬼,揪出来问问就清楚!”他性子急,话音没落,人己经蹿到了院门口。
“猴哥等等!”琉璃急忙跟上,清丽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此事绝不简单!那碎片上的古纹…柳先生的话…还有这诡异的失窃…怕是…”她话没说完,但眼底的凝重让王大厨和云娘心头都是一沉。
云娘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又昏睡过去、但呼吸还算平稳的父亲,咬了咬嘴唇:“恩公…琉璃姑娘…你们千万小心!”
“放心!有俺老孙在,天塌不下来!”孙悟空一摆手,人己经消失在门外。琉璃紧随其后,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夜风。小孩犹豫了一下,一跺脚,也猫着腰追了出去。王大厨瞅瞅床上的柳先生,又瞅瞅空荡荡的门口,一跺他那厚底布鞋:“嘿!这叫什么事儿!等等俺老王!”圆滚滚的身子也挤出了门。
巷口那家“张记铁匠铺”,此刻成了漩涡中心。铺子门板歪斜地敞着,门口围了一圈探头探脑的街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老张头站在铺子中央,脸红脖子粗,花白的胡子气得首抖,正跳着脚骂娘,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挨千刀的贼!丧良心的玩意儿!偷一次不够,还来!专盯着老子这点铁渣滓祸害!有本事你出来!老子一锤子把你脑壳砸进腔子里当铁砧使!”他手里拎着把打铁用的大铁钳,哐当哐当地砸着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空铁皮桶,震得人耳膜生疼。那铁桶原本是装废铁渣的,现在桶壁凹进去一大块,桶底朝天,空空如也,只有桶边散落着一些零星的、带着湿漉漉泥脚印的黑灰。
“张老哥!张老哥!消消气!消消气!”一个穿着绸布坎肩、掌柜模样的胖老头挤进人群,拉住老张头的胳膊,“丢点渣子值当什么?别气坏了身子!报官!咱报官!”
“报官?报个屁!”老张头甩开胖老头的手,眼睛瞪得血红,指着地上那些泥脚印,声音带着一股子邪乎劲儿,“李掌柜!你是不知道!这他娘的不是头一回了!上回也是!半夜里听得这铺子里叮铃咣啷,跟闹了鬼似的!老子提着灯冲进来,鬼影子没一个!就这桶!跟被野牛顶了一样,瘪了一大块!里头的铁渣,全没了!连点沫子都没剩下!你说说!这不是鬼闹的是什么?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街坊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哎哟!张铁匠这么一说…前些天我家后墙根也听见怪响,第二天一看,堆的那点破铜烂铁也没了影儿!”
“可不是嘛!我家腌菜缸旁边几块压缸的废铁疙瘩,也不见了!”
“邪性…太邪性了…专偷这些破烂铁…”
“莫不是…莫不是闹了铁耗子精?”
“嘘!可不敢瞎说…”
人群越说越玄乎,一股子莫名的恐慌在暮色里蔓延开。
孙悟空三人赶到时,听到的就是这“铁耗子精”的议论。小孩吓得一缩脖子,紧紧抓住了孙悟空的虎皮裙边。孙悟空撇撇嘴,拨开人群,大喇喇地走到老张头跟前:“老张头,嚎什么呢?丢啥宝贝了?值当你把街坊都嚎出来?”
老张头一看是孙悟空,先是一愣,随即那股邪火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指着那空桶和地上的泥脚印:“孙…孙长老!您给评评理!您瞅瞅!这挨千刀的贼!不偷金银,不偷好铁!专偷老子攒的这些打铁剩下的铁锈渣子、煤灰疙瘩!这他娘的不是存心恶心人是什么?还专挑半夜来!动静大得跟拆房子似的!可等老子冲进来,连个鬼毛都抓不着!您说,这不是妖法是什么?”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孙悟空脸上。
琉璃没理会老张头的激动,她的目光像两汪清冷的泉水,仔细扫过现场。地上那摊湿漉漉的泥脚印,形状模糊,但能看出异常宽大笨重,绝非人足。脚印边缘,还沾着几根极短的、硬邦邦的黑色鬃毛。她蹲下身,伸出两根莹白如玉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拈起一根鬃毛,凑到鼻尖前轻轻一嗅。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熟悉的腥臊气钻入鼻腔——和百草涧那巨兽身上的气味,同源!
她心头猛地一紧,站起身,目光投向孙悟空,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凝重。
孙悟空收到信号,心里有了底。他装模作样地绕着那瘪掉的铁桶走了两圈,金睛火眼扫过地上的脚印和散落的煤灰,嘴里啧啧有声:“嗯…这脚印,够大的,跟俺老孙在城外山涧里踩的那野猪精蹄子印有得一拼!老张头,你确定昨晚上…哦不,前几次,听到的动静是叮铃咣啷?不是‘呼哧呼哧’喘粗气?或者‘嗷呜’一声猪叫?”
“猪…猪叫?”老张头被问得一愣,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倒没有!就是铁家伙撞在一起,刮在地皮上那种刺耳响!听得人牙酸心慌!跟…跟有人拖着个大铁疙瘩在地上死命磨似的!”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仿佛那声音还在耳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拖着铁疙瘩磨地?”孙悟空摸着下巴上的猴毛,眼珠滴溜溜一转,“有意思…有意思…” 他踱到铺子角落里,那里堆着些待用的生铁块、几把旧锄头,还有一堆打铁时溅射出来、己经冷却凝固的铁水渣子,奇形怪状,像黑色的瘤子。他随手捡起一块拳头大小、边缘锋利的铁渣,掂了掂,入手沉重冰冷。
“老张头,这些玩意儿,那贼也看不上?”孙悟空晃了晃手里的铁渣。
“看不上!看不上!”老张头指着那堆东西,语气笃定,“就盯着那桶里碾碎了的、最没用的废渣!好的生铁块、锄头,还有这些铁水疙瘩,碰都没碰!您说这贼怪不怪?”
孙悟空没说话,手指用力,捏着那块铁渣。他五指如金刚,寻常生铁也能捏扁揉圆。可这块不起眼的铁水渣子,在他指间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挤压声,竟只是微微变形,并未碎裂!其坚硬程度远超寻常!
“咦?”孙悟空眼中金光一闪,来了兴趣。他加大力道,指关节都微微泛白,那铁渣才终于“咔嚓”一声,被他硬生生掰下一小块棱角。
他捏着那小块棱角,凑到眼前,火眼金睛全力运转!只见那断裂面并非纯粹的金属光泽,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下,竟隐隐折射出一种极其黯淡、仿佛凝固淤血般的暗红微芒!更诡异的是,那微芒深处,似乎也盘踞着几道极其细微、扭曲盘绕的纹路,与他腰间那块野猪精身上的铁片纹路,隐隐呼应!只是这铁渣上的纹路更加破碎、混乱,仿佛被强行熔炼又凝固,带着一种狂暴无序的气息。
“琉璃!”孙悟空沉声招呼,将那小块棱角递过去。
琉璃接过,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断面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暴戾混乱的古老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顺着指尖窜入!她脸色微微一白,秀眉紧蹙,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清冷的月华微光,将那丝气息隔绝、湮灭。
“猴哥…”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难以置信的惊诧,“这气息…虽驳杂混乱,被凡火熔炼过,但…与那块碎片同源!只是…更加狂暴,充满了…毁灭的欲望!”她抬头看向孙悟空,又扫了一眼地上那些宽大的泥脚印和散落的黑硬鬃毛,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难道…那巨兽…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在…在寻找这些蕴含了同源气息的铁器?甚至…吞噬它们?”
孙悟空捏着那块冰冷的铁渣棱角,听着琉璃的分析,再想想百草涧那巨兽脖子上溃烂流脓的伤口里嵌着的铁片,还有它那痛苦又疯狂的眼神…一股寒气顺着他的猴尾巴根儿悄悄爬了上来。这破铁片和这些没人要的铁渣子,背后藏着的玩意儿,怕不是比刘三刀那帮混混难缠百倍!
“走!”孙悟空猛地将铁渣棱角揣进怀里,对琉璃和小孩一招手,语气斩钉截铁,“回云娘家!那老柳头儿,肚子里准有货!今晚非得撬开他的嘴不可!”他不再看还在跳脚骂娘的老张头和议论纷纷的人群,转身就走,虎皮裙在渐浓的暮色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琉璃和小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急忙跟上。王大厨气喘吁吁地落在最后,瞅着孙悟空杀气腾腾的背影,又看看那空空如也、瘪了一大块的铁皮桶,胖脸上的肉抖了抖,小声嘀咕:“乖乖…这刚啃上口热乎面…怕是又泡汤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