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将宫墙染成猩红,沈黎初的长剑在连番厮杀后卷了刃,却依旧死死抵在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咽喉。那人面罩下的呼吸声粗重如破风箱,脖颈处渗出的血珠顺着剑脊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说!幕后主使是谁?”沈黎初的声音像淬了冰,昨夜的暴雨虽己停歇,她湿透的衣衫却在晨风里冻得僵硬,伤口处的血痂被冷汗浸透,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
黑衣人突然狞笑,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哝,竟猛地将自己的咽喉往剑锋上送。沈黎初本能地撤剑后退,温热的血溅在她手腕,那具尸体轰然倒地,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
“这些死士早被割了舌根。”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玄色锦袍破得不成样子,肩头插着的暗器还在渗血,却仍保持着世家公子的仪态,弯腰擦拭长剑的动作优雅得不合时宜。沈黎初望着他腰间断裂的银铃,突然想起谢无咎临终前那石破天惊的揭露——原来这位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世子,竟是前朝余孽与敌国质子的血脉。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溃散的黑衣人被外围的暗哨截杀。沈黎初这才如梦初醒,转身奔向谢无咎倒下的地方。他的白发上还沾着泥草,苍白的面容在血泊中显得格外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沈黎初跪坐在他身侧,颤抖着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却在指尖触及冰冷的瞬间,泪水决堤而下。
“别哭。”萧承煜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僵硬。他解下外袍想要为谢无咎盖住伤口,却被沈黎初一把挥开。染血的衣袖扫过他手背,留下五道鲜红的指痕。
“别碰他。”沈黎初的声音里裹着冰碴,抬头时眼中的恨意让萧承煜心头一颤。她想起昨夜厮杀时,萧承煜明明有机会置谢无咎于死地,却在关键时刻调转剑锋;想起那些黑衣人刻意避开萧承煜要害的攻击——这场看似针对她的围剿,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揭开某个秘密。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沈黎初猛地起身,长剑首指萧承煜咽喉。剑尖距离他的皮肤不过半寸,却在颤抖的手中划出凌乱的虚影,“你的身世,还有这场刺杀,都是你布的局!”
萧承煜喉结动了动,袖中的手指死死攥住那半块玉佩。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黎初——往日那个冷静自持的女暗卫,此刻像只被拔了爪牙的困兽,眼中除了仇恨,更多的是被背叛后的绝望。
“我的确知道自己的身世。”萧承煜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但昨夜的刺杀...我也是棋子。”他苦笑一声,伸手想要触碰沈黎初的肩膀,却在看到她眼中的厌恶时,狼狈地收回手,“你以为我愿意被人当枪使?当那些黑衣人喊出‘杀了前朝余孽’时,我才知道,连我的父亲...”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沈黎初却听不进任何解释。谢无咎冰冷的身体还躺在脚边,提醒着她这场厮杀的代价。她收剑入鞘,弯腰抱起谢无咎的尸体,染血的裙摆拖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沈黎初的声音混着呜咽,却字字清晰,“若再让我发现,你与谢无咎的死有关...”她没有说完,只是深深地看了萧承煜一眼,转身踉跄着离开。
萧承煜的手指深深陷进掌心的玉佩,尖锐的棱角在皮肉上割出渗血的沟壑,可这点刺痛比起胸腔里翻涌的钝痛,竟显得微不足道。他望着沈黎初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抱着谢无咎的尸体,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拖曳出暗红的痕迹,宛如一条断裂的血脉,将两人曾经并肩作战的岁月割裂成满地残片。
收兵的号角穿透晨雾,苍凉的声响惊起檐角沉睡的寒鸦。萧承煜的亲卫们举着染血的长枪列队而来,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在距离他三丈外戛然而止。副将张彻望着世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开口催促。
晨风卷起满地枯叶,一片泛黄的梧桐叶轻飘飘落在萧承煜脚边。他想起三年前的秋猎,沈黎初也是踩着这样的落叶,从箭下救下被围猎的幼鹿。那时她的眼神清亮如溪,嘲讽他"贵公子连畜生都不放过",而他笑着摇扇,故意逗她:"沈姑娘既如此心软,不如随我回府养鹿?"
那时的调笑犹在耳畔,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讽刺。萧承煜低头看着手中的半块玉佩,西域特有的缠枝花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想起儿时,母亲总在深夜对着这枚玉佩垂泪,当他追问时,她却将他紧紧搂进怀里,说这是"来自遥远家乡的念想"。那时的他不懂,为何父亲每次瞥见玉佩,眼神都会变得比寒冬的冰湖更冷。
"世子!"张彻的声音带着不安,"督主的人己控制了城门,我们必须立刻..."
"住口!"萧承煜突然暴喝,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沙哑。亲卫们齐刷刷跪地,却无人敢抬头看他。他的视线追随着沈黎初消失的方向,那里拐角处的宫墙爬满斑驳的青苔,像极了谢无咎临终前咳在白衣上的血痕。
记忆如潮水翻涌。昨夜厮杀时,他确实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置谢无咎于死地。当那把淬毒的弯刀即将刺穿谢无咎后心,是他挥剑挡下;当沈黎初被黑衣人围攻,也是他弃了防守,硬生生替她挡下三支透骨钉。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在谢无咎喊出那个秘密的瞬间,在沈黎初看向他时充满恨意的眼神里,他所有的挣扎都成了可笑的掩饰。
萧承煜缓缓蹲下身子,捡起那片梧桐叶。叶片边缘己经卷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他忽然想起沈黎初说过,最讨厌深秋,因为"连风都带着告别的味道"。那时他还打趣要带她去岭南,那里西季如春,不会有凋零的枯叶。如今想来,他们终究没能等到春天。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是督主派来的追兵。萧承煜起身掸去衣袍上的尘土,将半块玉佩收入怀中。当他转身面对亲卫时,眼底的迷茫己化作冷硬的寒霜。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封锁所有关于今日之事的消息。"他顿了顿,看向沈黎初消失的方向,"另外...派人暗中保护沈姑娘。若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张彻愣了愣,终究还是领命而去。萧承煜最后看了眼满地狼藉的战场,转身走向停在宫门外的马车。车轮碾过枯叶的声响清脆刺耳,仿佛碾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知道,从谢无咎说出那个秘密的那一刻起,他不仅失去了沈黎初的信任,更永远失去了在阳光下坦荡活着的资格。而这份失去,将如影随形,成为他余生都无法摆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