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河水泛着冷光，隋冷的钓竿忽然轻颤。
她垂眸盯着浮漂，指节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收紧——对岸那声犬吠太异常了，混着风钻进耳朵时，尾音还带着点哽咽的破音。
"嗷呜——"又是一声。
这次她听清了，是犬语里带着哭腔的"救"字。
钓线在掌心勒出红痕，她却猛地收竿。
金属鱼钩划破水面，溅起的水珠落进领口，凉得人打了个激灵。
对岸的黑影动了动，瘸着右腿往河边挪，月光终于漫过它的脊背——是只毛色发黄的土狗，左前爪缠着己经发黑的绷带，右眼下方有道两指长的旧疤。
"人类姐姐。"大黄的声音比普通狗更清晰，带着沙哑的鼻音，"帮我们逃出去......下面还有东西。"
隋冷蹲下来，和它平视。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她眼底的警惕："你们？"
"被锁在水泥房子里的伙伴。"大黄瘸腿往西北方点了点，"还有......不会动的人。"它的尾巴垂着，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我偷跑出来三次，前两次都被铁网扎伤了爪子。
这次闻到你身上的猫味，他们说你能听懂。"
猫味？
隋冷下意识摸了摸袖口——今天去救助站时，小橘蹭过这里。
她的指腹擦过布料上的猫毛，突然想起三天前审讯室里的画面。
张子航被按在椅子上时，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以为那只是个游戏？"当时她没细想，现在后颈却泛起凉意。
"厂房？"她突然问。
大黄的耳朵抖了抖："对，三年前有卡车往那边运铁笼子，后来夜里总响电钻声。
我跟着去过，墙根下有个洞，能钻到地底下......"
隋冷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救助站发来的照片：小橘今天吃了半罐猫粮，正扒着窗户看麻雀。
她盯着照片里小橘亮晶晶的眼睛，喉结动了动——那些被虐待的猫说"疼"时，她没能救下所有；现在这只瘸腿的狗说"逃"，她不能再留遗憾。
"带我去。"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草屑，"现在。"
大黄的尾巴突然竖起，在地上扫出半圈弧度。
它瘸着腿往西北方跑，跑两步就回头看她，像怕她走丢。
隋冷跟着它穿过一片野芦苇，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
当那座废弃的纺织厂出现在视野里时，她的呼吸顿了顿——这是张子航虐猫案里，监控视频的拍摄地。
"门被铁链锁了。"大黄用鼻子顶了顶生锈的铁门，"但西边墙根有个洞，我能钻进去。"它抬头看她，右眼的旧疤在月光下泛着白，"你得弯腰，里面很黑。"
隋冷摸出包里的强光手电。
金属外壳碰到掌心时，她想起上次来这里是和警察一起，但当时只搜了地面一层。
现在她盯着墙上斑驳的"安全生产"标语，突然意识到：张子航被抓时喊"我明明......"，没说完的那句话，或许就藏在地下。
通风口的铁锈蹭脏了她的外套。
隋冷蜷着身子往里爬，潮湿的霉味涌进鼻腔。
大黄在前面引路，爪子敲击水泥地的声音格外清晰："左拐避开碎玻璃，再走五步有个陷阱——上次有老鼠掉进去，被铁夹夹断了腿。"
"停。"隋冷的手电光扫到脚边的铁夹，弹簧张得老开，齿尖还沾着褐色的污渍。
她弯腰捡起块碎石丢过去，铁夹"咔"地合上，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炸响。
大黄的尾巴炸成毛团："就是这个！
上个月有只流浪猫......"
"嘘。"隋冷按住它的背。
前方传来细微的电流声，她关掉手电，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往前挪。
转过三个弯后，一堵金属门出现在眼前，门把手上缠着带刺的铁丝，门缝里渗出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里面。"大黄的声音发颤，"三年前夏天，我闻到过这个味道。
有个男人喊'救命'，喊了三天，后来就没声了。"
隋冷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摸出包里的多用刀，挑开铁丝时，金属摩擦声像根针首扎耳膜。
门开的瞬间，腐臭混合着化学药剂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屏住呼吸照向屋内——靠墙摆着七八个铁笼，笼门都锁着，地上散落着注射器和带血的纱布；最里面的墙角，一具骸骨半倚在墙上，颈椎处插着半截断裂的针头。
"这是......"她的声音发涩。
"大学生。"大黄突然说，"他被押进来那天，我听见他们喊他'小周'。
他总唱《后来》，说等出去要给妈妈过生日......"它瘸着腿走到骸骨前，用鼻子碰了碰对方的指骨，"最后那晚，他求他们：'我签，我什么都签。
'然后就没声了。"
隋冷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她点开李振国的语音，里面是他压抑的低吼："小隋？
局里刚接到报警，纺织厂地下有异常热源反应......"
"我在地下三层。"她举起手机，镜头扫过铁笼和骸骨，"李队，带法医和痕检来。
另外......"她盯着墙上的实验记录，"查张子航的银行流水，他可能有资助人。"
三小时后，警灯在纺织厂外连成一片。
隋冷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法医用裹尸袋收走骸骨。
大黄蹲在她脚边，舌头舔着她沾了灰的鞋尖。
李振国走过来时，手里捏着张打印纸："张子航的账户半年前收到过三笔汇款，来自'云深基金会'，法人是退休富豪周正雄。"
"周正雄？"隋冷重复这个名字，突然想起骸骨颈椎的针头——周正雄的制药公司，三年前曾被曝非法采购实验用动物。
"更巧的是。"李振国翻着笔记本，"周正雄的独子，三年前夏天说去旅游，然后失踪了。"他合上本子，目光扫过正在被抬走的实验器材，"小隋，你这次......"
"不是我。"隋冷弯腰摸了摸大黄的头，"是它说的。"
晨光爬上屋檐时，记者的闪光灯开始闪烁。
隋冷避开人群，沿着河边往家走。
大黄一瘸一拐地跟着，走到桥洞下时突然停住："姐姐，他们说谢谢。"
"谁？"
"笼子里的兔子，还有小周。"大黄的尾巴轻轻摇着，"他们说终于有人听见了。"
隋冷的脚步顿住。
她望着河面上初升的太阳，忽然想起小橘说"疼"时的眼神，想起大黄描述小周唱歌时的语气——如果动物能记住死亡前的画面，那么那些死在人类手里的......
"汪！"大黄突然抬头。
隋冷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桥栏上落着只乌鸦，正歪着头盯着她。
它的喙动了动，发出沙哑的叫声，像是在说什么。
隋冷的耳尖微微发烫。
她摸出手机拍了张乌鸦的照片，转身时，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藏着的录音笔——刚才在地下室内，她悄悄录下了大黄的所有陈述。
"该回家了。"她对大黄说。
乌鸦在她身后扑棱着翅膀飞走，叫声被风撕碎，散进晨雾里。
隋冷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着录音笔，心里某个念头渐渐清晰：有些声音，人类没听见，但动物记得。
而她，或许能成为它们的"传声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