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之上，雪花无声坠落，巨大蓬松的雪片旋转着，在幽蓝天幕下闪着碎钻似的光，轻柔覆盖着无垠冰面。沈清昀像个被松开了绳子的雪橇犬，在纯净的白色原野上撒开腿奔跑。纯白的外套成了雪地里一道跳动的流光，银白长发在身后飞扬，几乎与漫天雪花融为一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蓬松的积雪，发出“噗噗”的闷响，每一次落脚都溅起细碎晶莹的雪雾，笑声清脆地撞碎冰原的寂静。
伽罗什悬浮在原处，轮椅早己被他抛在身后，化作一粒微尘消失于冰蓝的空气里。他静静望着那个在白色画卷上肆意挥洒生命的银白身影，熔金色的眼眸不再是俯瞰尘寰的无情日轮，倒映着飞雪和奔跑的人，那亘古冻结的湖面下，有什么东西悄然龟裂、融化。冰原清寒的空气里，无声地漾开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雪初融般的暖意。
“空！”沈清昀忽然停步转身，脸颊因奔跑和寒冷染上薄薄红晕，银白眼眸亮得惊人，盛满了纯粹的快乐和一丝狡黠的邀请。他团起一个松散的雪球，并不掷出，只是托在掌心，朝伽罗什的方向晃了晃，嘴角弯起的弧度像一钩落在雪地里的新月，“你来追我啊！”
这声呼唤，这抹笑容，如同投入冰湖的滚烫星辰。
伽罗什冰封的唇角，终于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那不再是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而是一个清晰的、带着冰雪初绽般生涩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这笑容仿佛拥有某种魔力，瞬间驱散了那张完美脸庞上最后的神性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凡俗的、纯粹的欣然。
“痴儿。”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听惯的、含着笑的宠溺。话音未落，他己动了。
没有空间瞬移的玄奥，没有梵天太子的威仪。他宽大的银白袈裟在幽蓝光晕下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光，如同展开的巨大银色羽翼，赤足点过冰面，竟也带起了一小蓬蓬细碎的雪尘。他朝着沈清昀奔跑而去，步伐起初还带着惯有的优雅从容，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追逐的姿态竟透出几分少年人般的急切和笨拙。
沈清昀惊愕地睁大了银白眼眸，几乎忘了呼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伽罗什——不再是端坐莲台的神祇，不再是掌控法则的冰冷存在。他跑起来了，袈裟翻飞如浪，光洁的头颅在漫天飞雪和幽蓝天光下折射出圣洁又奇异的光晕，熔金眼眸里只映着他一人，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滚烫的专注和……快乐？
巨大的雪片落在伽罗什的肩头、发顶，甚至有几片调皮地沾在他纤长的睫羽上，瞬间被熔金般的眼眸蒸腾成细微的白雾。他浑然不顾，只是奔跑，追逐着雪地里那抹跳跃的银白。
沈清昀的心跳骤然失序，巨大的喜悦如同雪崩般将他淹没。他尖叫一声，大笑着转身就跑，银发在风雪中划出亮眼的轨迹。一个跑，一个追，两道身影在无垠的冰蓝雪白间交织追逐。沈清昀故意绕弯，伽罗什便封堵；沈清昀团起雪球虚晃，伽罗什便侧身闪避，动作间带起的风卷起更多的雪沫，在两人周身飞扬起一片迷蒙的雪雾。
“抓到了！”
伽罗什低沉含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清昀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带着他旋转着向后倒去。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幽蓝的天穹、纷扬的雪幕、伽罗什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熔金眼眸飞速掠过。预想中坚硬冰冷的触感并未传来，身下是厚厚的、松软至极的雪层，温柔地承接住了他们。
“噗——”
两人一同陷入厚厚的雪窝里，砸出一个深深的人形印记。雪花像被惊起的白鸟，纷纷扬扬地溅开、落下，洒满了他们的头发、肩膀、眼睫。
沈清昀躺在雪里，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他侧过头，正好对上伽罗什同样望过来的目光。那双熔金色的眼瞳近在咫尺，里面不再有俯瞰众生的漠然，也不再是洞穿法则的冰冷，此刻清晰映着他同样狼狈又欢快的脸庞，里面翻滚着一种极其陌生的、滚烫的、名为“满足”的情绪。伽罗什的嘴角依旧弯着，那笑容纯粹而放松，像雪后初霁的阳光，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脸上。
“空……”沈清昀喃喃道，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和难以置信的柔软，“你笑了……真好看。” 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伽罗什眉梢凝结的一粒细小冰晶。指尖触碰到对方微凉的皮肤，那奇异的温度却仿佛带着电流，瞬间传递到心底。
伽罗什没有动，任由那带着暖意的指尖停留。熔金的眼眸深深望进沈清昀的银白眼眸，那里面星河璀璨，清澈见底，倒映着他此刻卸下一切神性与威严的模样。
“因你在笑。” 伽罗什的声音低沉，比这雪原的风更轻，却字字清晰，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首抵沈清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清昀之悦，乃此间……唯一光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清昀铺散在雪地上、如同流泻月华般的银白长发，几缕发丝甚至纠缠在他银色的袈裟边缘。他伸出手，指尖缠绕起一缕冰凉丝滑的发丝，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珍重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亲昵，“这雪，可如你所愿？”
“嗯！”沈清昀用力点头，银白眼眸弯成月牙，里面盛满了快要溢出的星芒，“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千倍，一万倍！空，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他侧过身，更近地蜷缩进伽罗什身边，手臂无意识地环住了对方的手臂。那身看似冰冷坚硬的银色袈裟，此刻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来的却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恒定的暖意。作为造物主基因的继承者，宇宙真空的严寒尚不能侵，这点冰雪的冷意，于他们不过是温柔的背景。
伽罗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他反手，将沈清昀环住自己手臂的手轻轻握住，十指交缠，掌心相贴。沈清昀的手微凉，他的掌心却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温热。两人就这么静静躺在无垠的雪地里，仰望着幽蓝穹顶上无声流淌的冰蓝色极光，像巨大的、缓慢舞动的神灵纱幔，碎金般的光屑从中洒落，与漫天雪花一同飘摇坠落。
“这里真安静，”沈清昀轻声说，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好像整个宇宙，只剩下我们两个。” 他微微偏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伽罗什的肩头，感受着袈裟布料下坚实温暖的触感，“就像……最普通的两个人。”
伽罗什没有反驳“普通”这个定义。他只是收紧了交握的手指，低沉的声音如同雪片落下的韵律：“天地为庐，风雪作伴，星尘为证……此间，足矣。”
沈清昀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急促地撞击着胸腔。他抬起头，银白眼眸在幽蓝光晕下闪烁着星辰般的光泽，带着一丝羞涩又大胆的探究：“空，你以前……有没有和别人这样看过雪？”
伽罗什熔金的眼眸转向他，里面的笑意褪去少许，只剩下纯粹的认真。他抬起另一只未被握住的手，指尖轻轻拂过沈清昀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动作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温柔习惯。
“亿万载光阴流转，星生星灭，此景常有。”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然，身畔有人，心有所寄，同观此景……唯此一刻，唯一人。”
“唯一人……” 沈清昀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巨大的甜蜜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看着伽罗什近在咫尺的脸庞，那熔金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他，里面清晰地映着他小小的倒影，像是整个宇宙的中心。他忘记了风雪，忘记了冰原，忘记了所有浩瀚的力量与遥远的职责。一股冲动驱使着他，他微微仰起脸，闭上眼睛，朝着那片完美得近乎虚幻的薄唇，轻轻印了上去。
触感微凉，如同初雪落在唇上。带着一丝清冽的檀香和伽罗什身上独有的、浩瀚星尘的气息。
伽罗什的身体瞬间绷紧，熔金的眼眸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复杂的光芒——震惊、无措、难以置信，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名为“占有”和“珍爱”的洪流彻底淹没。他没有退开，甚至没有动，只是任由那带着少年人青涩又勇敢的吻，如同羽毛般轻触着自己。首到沈清昀因为紧张和羞涩想要退开，那只与他十指紧扣的手才猛地用力，将他更紧地拉向自己。
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轻触。
伽罗什低下头，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雪地里的吻。他的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如同宇宙法则的烙印，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种初学者的笨拙和小心翼翼的珍重，生怕碰碎了怀中这捧独一无二的、名为“沈清昀”的星尘。他的气息彻底将沈清昀笼罩，冰冷与滚烫，神性与凡俗，在这一刻交融得密不透风。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袂上，落在沈清昀铺散开如银瀑的长发上，落在伽罗什光洁的额顶和紧贴的肩颈。幽蓝的极光在头顶缓慢流淌，碎金的光屑温柔洒落，为这雪地中的拥吻披上一层梦幻的光晕。冰原依旧死寂，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微响，以及唇齿间细微而灼热的纠缠声，成了这片绝对领域中唯一的、永恒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