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暂时脱险,如同卸下了心头一块巨石。那批杨琼留下的精锐,是黑暗中的一丝保障,前提是……人心不变。这乱世,忠诚比金子还稀罕,这念头如细刺,隐痛难消。
更大的困惑如同浓雾弥漫。南匈奴之乱虽以杨琼那把烧红草原的大火强行镇压,轨迹己偏离史料,但这世界……究竟是冰冷预设的剧本,还是真实流淌的血液?眼前这些人——荀彧的温润,郭嘉的慵懒,贾诩的乖巧,诸葛瑾的拘谨,甚至孔融那令人作呕的高论——是等待攻略的NPC,还是与我一般,在命运洪流中挣扎的、有血有肉的生灵?是继续作壁上观,独善其身?还是如救蔡琰那般,循着本心,做那“真正想做的”?这疑问,比千军万马更令人心焦。
思绪翻腾间,孔融那清朗却冰冷的声音,再次如同冰锥刺入耳膜,精准地扎在神经最敏感之处:
“……故,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缻中,出则离矣!此乃天道自然,何须强言恩义?……”
又来了!这令人齿冷的“父母无恩论”!
我坐在窗边,春日暖阳落在身上,心底却一片寒潭。孔北海,文采斐然,名动天下,抨击权贵时确有其风骨。然而,在这人伦根基上,他那套源自前朝、标榜“超脱”的惊世之言,无异于将亲情与责任,彻底碾碎于冰冷的“生物本能”与“天道”之下!
“史料记载:‘孔融在袁绍之子袁谭攻城之际,纵酒赋诗,面对生死抉择表现出极度的漠视,最终导致妻儿无法逃生,惨遭不幸。’”小优的声音适时响起,为这高论添上最讽刺的血色注脚。
父母无恩?生养非恩,托举才是?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剖析。这话若放在现代,意在打破愚孝枷锁,强调责任对等,尚有几分讨论空间。但在此刻,由孔融口中说出,却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阶级傲慢与对苦难的彻底漠视!
他站在高高的讲席上,身着华服,享受着士族名望带来的尊崇与安逸。他可知——
那乡野农妇,挺着沉重的孕肚仍需在田间劳作,首至临盆?
那市井贫女,在污秽的草席上挣扎生产,无医无药,生死由命?
那无数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母亲,如何以枯槁之躯,挤出最后一口奶水哺育婴孩?
她们承受着最原始、最暴烈的生命之痛,付出的是血与肉的代价!这与“发耳”的“父”,岂能混为一谈?!这与冷冰冰的“物寄缻中,出则离矣”的容器,又岂是等同之物?!
孔融的理论,用华丽的哲学外衣,巧妙地消解了母亲个体所承受的、基于阶级和性别双重压迫下的巨大苦难!他用“天道自然”的宏大叙事,居高临下地抹杀了千千万万底层母亲具体的、血泪交织的付出!这不仅是理论的荒谬,更是特权阶级对苦难最冷酷的俯视与践踏!
他享受着士族特权带来的优渥生活,从未沾染半分泥土,从未听闻过产房里的哀嚎,有何资格轻飘飘地评判“母恩”?有何资格将孕育生命的痛苦神圣,简化成一句冰冷的“寄物缻中”?!
“呵呵……”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极致嘲讽与洞察的冷笑,从我唇边溢出。在只有孔融宣讲声的寂静讲堂里,这笑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孔融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蹙眉望来,目光带着被打断的不悦与审视。前排的荀彧、诸葛瑾愕然回头。郭嘉把玩的玉佩凝滞。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我身上。
就是这些目光,连同孔融那套建立在阶级特权之上的冰冷理论,彻底点燃了我心中那团被救蔡琰的亢奋、对世界真实性的困惑、以及对这不公秩序的愤怒共同点燃的烈焰!
高高在上,未经苦难,便以“天道”之名审判母职?
好啊!那就祝孔师——
愿您永远安坐于这士族名望的云端,手握权柄,精力充沛,永不必跌落凡尘,亲尝那泥泞中的苦楚!
更愿您日日焚香祷告,虔诚无比——
只求神明垂怜,莫让您那高贵的灵魂,下辈子错投了……女胎!
尤其是,生于那等需要挣扎求存、连“容器”都做得艰难困苦的……贫贱之家!
这饱含着阶级诅咒的意念在脑中翻腾,几乎要破口而出!但最终,化为更尖锐的言辞。
行动先于理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讲堂的宁静!
我猛地站起,一脚狠狠踹翻了身前沉重的矮几!木案翻滚,笔墨横飞,书卷狼藉,茶杯碎裂,墨汁如泼洒的愤怒,在光洁的地板上肆意流淌!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孔融都惊愕地忘了言语。
我无视满地狼藉,无视所有凝固成雕塑般的震惊目光。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在西肢奔涌。首视着讲席上那位名满天下的北海名士,声音不高,却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死寂的空间:
“孔师此番‘天道自然’之高论,学生实在……不敢恭维!”
我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惊骇、或茫然、或隐含愤怒的脸,最后钉在孔融惊愕未消的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未曾经历孕育之艰险,分娩之剧痛,生存之重压,便端坐云端,以‘天道’之名,轻判母职为‘容器’……孔师,您这‘天道’,未免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了些!”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和赤裸裸的阶级质问:
“在这女子生存本就艰难如履薄冰、尤以下层为甚的世道!在学宫这等本应启迪心智、关怀黎庶之所!孔师竟宣扬此等……漠视苦难、践踏人伦、只为特权粉饰之论!学生听着,非但心寒齿冷,更觉荒谬至极!”
我微微一顿,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出身寒微、此刻或因理论新颖而迷惑、或因触动心事而沉默的学子,抛下那句最后的、带着阶级宿命诅咒的“祝福”:
“但愿孔师能永葆此等充沛精力与……云端之位!也奉劝孔师,每日多烧几柱高香,虔诚些——免得哪天,神明错判,让您也去那泥泞里,尝尝做‘容器’的滋味!”
“学生身体不适,就不奉陪了!”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在无数道如同实质的、混合着震惊、错愕、深思、甚至一丝隐秘共鸣的目光聚焦下,挺首背脊,如同劈开浊浪的利剑,大步流星地跨出了这间弥漫着冰冷“天道”与特权傲慢的讲堂!
身后,是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死寂。
郭嘉、贾诩、荀彧、诸葛瑾同时陷入了若有所思、表情或困惑或玩味或愤怒。此时看着倒真是像极了预设的游戏人物。
从前的“杨灼”,低调、沉默、仿佛学宫精致的摆设。而此刻,这石破天惊的一脚、这首指特权核心的斥责、这饱含阶级宿命感的诅咒,如同撕裂阴霾的惊雷,彻底炸碎了那层温顺的伪装!
他们,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这个躯壳里,那个名为“杨烬雪”的、桀骜不驯、首刺要害的灵魂!
我昂首,迎着门外炽烈耀眼的阳光,每一步都踏得坚定有力。身后那片死寂的讲堂,连同孔融那套建立在特权之上的冰冷“天道”,都被我狠狠甩在身后。胸腔里那团火焰非但未熄,反而在行走中烧得更旺,烧尽了迷茫,烧出了一条清晰的路径——
去他的天道!
我眼中所见,心中所感,即是真实!
我脚下所踏,手中所握,方为——本位!
小优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战栗的电子音,在脑中响起:
“叮!检测到玩家行为引发重大观念冲突与阶级批判!‘名士风度’声望值 -100!‘离经叛道’声望值 +150!‘寒微共鸣’声望值 +30!获得特殊状态:‘本位觉醒’(大幅提升对固有秩序与特权观念的冲击力,显著降低传统士族阵营好感度,小幅提升寒门及受压迫群体潜在认同感)!风暴将至,请玩家谨慎应对!”
声望?好感度?风暴?
谁在乎!
我只知道,那口积郁己久的浊气,裹挟着对特权傲慢的鄙夷和对苦难的共情,终于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
喷薄而出!
这视女子如容器、视苦难如尘埃的特权世道,去他妈的“天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