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路里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等了一小会儿,电话很快接通了。传来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
“喂,双峰林场!”
撒大斌一听,是书记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看样子是他值班。
“喂,我是森调队的撒大斌!”撒大斌赶紧报上名字,“请问是赵书记吗?”
“啥?撒大斌?你小子跑哪去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
“你知不知道你媳妇都快疯了,哭着喊着嚷嚷着要上山找你呢!刚才还在这儿抹眼泪呢!”
撒大斌心里一紧。没想到红梅急成这样。
这傻丫头,别真摸黑上山了,那多危险!
他赶紧说:“书记,您别着急!我没事儿!我不小心撵猎物迷路了,一摸黑就跑到小北湖林场来了。现在就在小北湖林场,在他们王会计家借住一宿。”
“跑到小北湖去了?好你小子!”书记听起来像是松了老大一口气,但语气还是带着责备。
“你这臭小子,真是能折腾!这事闹的!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你媳妇找来,让她给你打!”
“哎,不用不用书记!”撒大斌连忙说。
“天这么冷,您别折腾了,就跟红梅说我没事,让她别担心,在家好好睡觉,明天天黑之前我就回去了!”
他知道公家电话不好长时间占用,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不行!说啥也得让她跟你说句话!要不然她那心放不下!刚才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嗓子都哑了!”
书记不容分说:“你先放下电话,别走开!我这就让人把她带过来!”
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了。
撒大斌放下听筒。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心总算是放下一半了。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发现并没有汗,只有冰凉的寒气。
这一通电话,比打头狼还紧张些。
他回过头,王会计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家里着急了?”王会计问。
“嗯,书记说我媳妇快急疯了。”撒大斌苦笑了一下,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感动。
两人回到那两把掉了漆的木头椅子上坐下。
王会计给撒大斌扔了根“大前门”烟。
撒大斌摆了摆手没接:“王哥,我不抽这个。”
“你这小子,”王会计划了根火柴,“呲啦”一声点上烟。
他美美地吸了一大口,然后眯着眼睛吐了口浓白的烟圈。
他说:“能从双峰翻山来,可真不简单。咱这老林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俩林场看着离得近,可中间隔着那座要命的秃顶山。真要走,腿脚快的也得走大半天。像我这种不常走山的,夏天走都费劲。冬天?那是想都别想!”
他磕了磕烟灰,又说起那走铁路公路绕远道儿的走法。
“从双峰坐小火车到山下那个东京城林业局,然后坐大火车从林业局倒腾到丹江市,再从丹江市折腾到海浪河林业局,再倒腾到小火车上林场,那得足足折腾两天时间!所以啊,我们这边的人,除非是有啥火烧眉毛的急事,轻易不往你们双峰那边跑。”
撒大斌听着,脑子里也跟着盘算着。心想这路程确实折腾,没点急事谁也不乐意这么跑。
没过多久,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铃铃铃——”
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撒大斌一个激灵,像被电了一下似的,立刻抓起听筒。
“喂!”
“大斌!”电话那头传来赵红梅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你死哪去了!天黑了不回来,吓死我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听就知道是哭狠了。
“红梅,我没事儿!我在小北湖林场呢!”撒大斌赶紧安慰,声音也放柔和了不少。
“不小心撵猎物撵远了,天黑没赶回去。别哭别哭!多大点事儿,不至于哭鼻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说!吓死我了!”赵红梅带着哭腔又带着点撒娇地骂他。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听得撒大斌心里一阵发紧。
撒大斌耐心哄着她:“没事儿了,我好好的,吃得饱穿得暖,张老师家对我可好了。你在家别担心,早点睡,明天天黑准我就回去了。”
“你保证!”赵红梅带着鼻音强调道,还抽噎了一下。
“我保证!”撒大斌斩钉截铁地说。
“行了,快别说了,这是公家电话,别耽误人家事儿。你赶紧回家,好好睡觉!明天见!”
他怕占线时间长,也怕红梅再说下去又该哭了,赶紧把电话挂了。
他放下听筒。长长地吐了口气。
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王会计看他打完电话,笑着起身:“走吧,这会儿,你老师那好吃的肯定都热乎好了。”
两人回到张翠花家里。
一进屋,那股饭菜的香气更浓了。屋里果然热乎乎的。
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一大碗金黄粘稠的小米粥,正冒着热气。
一个搪瓷大脸盆里盛着香喷喷的胖头鱼炖豆腐。鱼肉,豆腐吸饱了汤汁,上面还撒着翠绿的葱花。
还有一摞冒着热气的两面焦黄的大饼子。
一碟油炸花生米,红亮亮的,还滋滋地冒着小油泡,看样子是现炸的。
一盘黄绿相间、香气扑鼻的大葱炒鸡蛋。
一碗切得整整齐齐的酸脆爽口的腌黄瓜扭。
这香气,馋得撒大斌肚子都“咕咕”叫了两声。
张翠花端着最后一盘刚出锅的拍黄瓜,从灶房出来。她笑着招呼:“快!就等你了,菜都快凉了!趁热吃!看把你饿的!”
吃饭的时候,王会计拿出一瓶自家泡的人参枸杞酒。他给撒大斌满满倒了一盅,陪着他喝了点。
两人海阔天空地瞎聊。
撒大斌给张翠花介绍了双峰林场这几年的情况,以及她关心的几个亲戚——谁家添了丁,谁家孩子考上学了,谁家老人身体还硬朗。他说他们都挺好的。
张翠花听得连连点头,时不时插几句话,问东问西,显然是很挂念老家的人。
“对了,张老师,”撒大斌夹了块肥美的胖头鱼肉。鲜嫩的鱼肉入口即化,他吃得满嘴流油。
他说:“您还记得赵红梅吗?”
张翠花一听,眼睛一亮,筷子都停了停。她高兴地说:“红梅啊!当然记得!那孩子那时候就看着文静秀气,学习也好,可是个好孩子!咋样了?”
“她现在是我老婆,我们俩结婚了。”撒大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哎呀!那敢情好啊!”张翠花一拍大腿,“你小子有福气!可得好好待人家!”
撒大斌心里暖暖的,嘿嘿一笑。心想,她可不只是文静啊,疯起来也是个小辣椒呢。
王会计喝了口酒,咂咂嘴。
他又提起撒大斌能从双峰翻山过来,还是不住地感叹:“你在冬天能翻过秃顶山来到小北湖,这体力,这能耐,那是真没得说!一般人早撂半道儿了!”
他问撒大斌在哪上班。
“我在森调队工作。”撒大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
“森调队啊,那可是跟山打交道最狠的队伍。风里来雪里去的,都是好样的!”王会计点点头,又端起酒盅敬了撒大斌一杯酒。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酒足饭饱。
吃完饭,张翠花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王会计又让撒大斌在炕上好好休息。
“你就在这踏实住下,明儿个也别急着走,多住两天!家里没啥外人,就当自个儿家一样!”王会计热情地拍着撒大斌的肩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