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遁入凡界
中洲皇宫的琉璃瓦在血月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玄墨踏着碎落的玉阶前行，指尖合二为一的玉簪突然发烫。这温度与往日不同，像有团火在簪头烧，烫得他几乎要脱手——可识海里翻涌的不是灼痛，而是一片空白，那些被抹去的记忆碎片在剧痛中闪回又崩碎，最终只剩下个模糊的念头：必须离开这里。
“拦住他！”身后传来皇族侍卫的嘶吼，玄墨回头时，正看见数十柄长矛织成的金网罩来。那些长矛的矛尖都淬着镇魂水，是专门克制元婴修士的法器，可他此刻竟提不起半分灵力反抗，丹田内的金色颗粒像被冻住的溪流，连最细微的波动都消失了。
玉簪突然自行飞出，在他头顶炸开金色光雾。玄墨在光雾中坠落，耳畔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市井的喧嚣——他落在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脚下踩着发臭的污水，鼻尖萦绕着油条与煤烟混合的气味，陌生得让他指尖发颤。
“小哥，买个糖画不？”巷口传来苍老的吆喝，玄墨抬头看见位挑着担子的老汉，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浇出的糖龙活灵活现。他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中洲皇族的令牌，此刻却只有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边缘还缺了个角。
更让他心惊的是丹田——那片曾容纳三枚神器虚影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连最基础的灵力都感应不到。掌心的玉簪早己不见，只留下道浅淡的疤痕，像片脱落的痂。
“看你面生得很，不是这镇上的吧？”老汉将糖龙递给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玄墨，“前阵子听说山那边有仙人打架，难不成你是从那边跑过来的？”
玄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忽然想起石室里被抹去的记忆，想起那枚刻着歪扭字迹的玉簪，心脏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攥住——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些关于《混沌阴阳诀》、关于影宗、关于镇天碑的记忆，突然变得像场荒诞的梦。
“爹，他好像受伤了。”小姑娘举着糖龙跑过来，羊角辫上的红绳蹭过玄墨的手背，带来阵微痒的暖意。这触感奇异地驱散了些许空白，他竟能勉强挤出句：“我……忘了。”
老汉叹着气把他扶进巷尾的破庙，火堆噼啪作响，烤得他冻僵的手指渐渐舒展。“忘了就忘了吧，”老汉往火堆里添着柴，“这凡界不比你们仙山，记太多反倒是累赘。”他从怀里掏出块干硬的麦饼，递过来时玄墨才发现，老汉的左手缺了截小指，断口处结着厚厚的茧。
夜幕降临时，破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玄墨本能地缩到神像后，却看见队穿着皮甲的兵卒冲进巷口，长矛上挑着颗人头，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滴着血。“凡是从山那边过来的，格杀勿论！”领头的兵卒嘶吼着踹开每户人家的门，小姑娘吓得躲在老汉怀里，糖龙掉在地上，被马蹄碾成滩黏糊糊的糖浆。
玄墨盯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曾捏碎过影宗修士的元婴，此刻却在发抖。他想不起任何术法，连最基础的“镇星诀”都在识海里化成团乱麻，只剩下凡人面对刀兵时的本能恐惧。
“别出声。”老汉捂住他的嘴，将他塞进神像后的暗格。木板缝隙里，玄墨看见兵卒把巷子里的陌生人都捆起来，其中个瘸腿的货郎刚要辩解，就被长矛刺穿了喉咙。鲜血溅在青石板上，与小姑娘掉在地上的糖龙混在处，红得刺眼。
暗格里的霉味呛得他发晕，玄墨蜷起身子，膝盖抵着下巴——这姿势让他莫名想起什么，像很多年前也这样蜷缩过，身边还有个温热的小身子，奶声奶气地说“弟弟别怕”。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碎了，只剩下阵尖锐的头痛。
兵卒走后，老汉把他从暗格里拖出来，破庙的神像己被劈成柴火，火星在灰烬里明灭。“天亮就往南走，”老汉往他怀里塞了块麦饼，“过了三圣河就是凡界腹地，皇族的人管不到那边。”
玄墨咬了口麦饼，干硬的碎屑刺得喉咙生疼。他突然抓住老汉的手腕，那道缺指的疤痕在火光下格外清晰：“您……认识刻着‘姐’字的玉簪吗？”
老汉的手抖了下，麦饼掉在地上。他盯着玄墨掌心的疤痕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二十年前，我也有个妹妹，三岁时丢了半枚玉簪。后来听说被选去中洲当仙人了，再没回过家。”
玄墨的心脏猛地跳了下，像有粒火星掉进冰窖。他想说什么，却被巷口再次响起的马蹄声打断，这次的声音更密集，还夹杂着熟悉的锁链声——是影宗的人，他们竟追到了凡界。
老汉把他推出破庙后墙的狗洞：“顺着河走，别回头！”玄墨钻进洞时，听见身后传来长矛刺穿肉体的闷响，还有老汉最后那句含糊的呼喊，像极了记忆里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他跌跌撞撞跑到河边，月光在水面铺成条银路。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玄墨却不敢回头，赤脚踩进冰凉的河水，任由水流带着他向南漂去。丹田依旧空空如也，可掌心的疤痕却在发烫，比中洲皇宫那夜更烫，烫得他终于想起件事——
那枚玉簪不是被抹去了，是化作了他的骨头，跟着他遁入了这片烟火缭绕的凡界。而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或许就藏在某个挑糖画担子的老汉、某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身上，藏在这凡界的柴米油盐里，等着他用双凡人的眼睛，重新找回来。
河水漫过胸口时，玄墨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眼底的迷茫散去些许，只剩下片平静，像倒映着月光的河面。他不再是那个手握神器的玄墨公子，只是个在凡界逃亡的陌生人，带着掌心道发烫的疤痕，和句没问出口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