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番石破天惊的商业洞察和营销构想,让方媛媛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细细地、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一样,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徐渊。她看得很慢,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到他挺拔的鼻梁,再落到那张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嘴角,最后目光停留在他年轻却似乎蕴藏着巨大能量的脸上。
方媛媛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惊喜又玩味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渊儿,你跟妈妈说实话,以前那些考试不及格,功课懒散,整天不是捣鼓游戏机就是往外溜达,是不是装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其实聪明得很,就是故意藏拙?想舒舒服服当一辈子被爸妈养着的富家少爷?”
徐渊眉毛一挑,露出一副极其配合的夸张表情,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回答:“哎呀!这么快就被您老火眼金睛识破了?”
“行了!别贫嘴了!”方媛媛忍不住笑出了声,轻轻拍了下儿子肩膀,“你的小龙虾大计,成功把你老妈我说服了!这项目,老妈我投了!”
眼看这对母子俩三言两语就把涉及公司未来方向的重大决策拍板了,如同儿戏般定下了转型大计,旁边的徐峰实在坐不住了,哭笑不得地出声阻止。
“喂喂!等等!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他看着妻子和儿子,表情无奈又带着一丝严肃,“你们想没想过这要投入多少钱?上电视打广告?市级、省级、国家级台?还有搞美食节?免费吃?听起来是热闹,哪一个不是烧钱?再加上从头开始的养殖基地建设,这资金链稍微一绷不住,咱们养殖公司都要被拖垮!步子迈这么大,不担心摔跟头?”
徐峰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继续:“渊儿,爸承认你刚才那套‘广告洗脑+体验引爆’的思路,听着是很有道理。小龙虾的前景,爸也信,它确实很可能成为一种流行美食。但现在的问题是,它还没美食起来!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吃它!”他指出了最关键的核心痛点,“如果我们在那个美食节上,做出来的小龙虾又腥又柴,难以下咽,或者味道平平无奇没有记忆点,前面砸出去的钱,打出去的广告,就成了笑话!热闹过去,留下一地鸡毛,投入的巨额资金也彻底打了水漂。你这个计划的成败,关键就卡在了这个味道上!”
徐渊似乎早就料到父亲会这么问,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成竹在胸的自信。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爸,您担心的这点,太对了!这正是核心中的核心。”他话锋一转,卖了个关子,“这不就巧了吗?明天您二位还在家休息一天吧?现在就动用您的关系,不管用什么法子,天黑之前务必给我弄几斤鲜活的小龙虾回来!最好是清水塘里那种,青壳的干净点。明儿个中午,您就等着瞧好戏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亲自下厨,给二老露一手!做三道风味完全不同的小龙虾,一道鲜辣带劲,一道蒜香浓郁,一道咸鲜醇厚!保管让您吃得停不下来!”
他站起身,如同将军立下军令状:“如果您二老尝过之后,真心觉得好吃,好吃到足以征服市场!那好,咱们就按我说的办,逐步缩减存栏,调集资源,全力布局小龙虾养殖产业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带惊诧的父母:“反之,”他耸耸肩,“如果你们觉得不行,这玩意儿也就那么回事,那咱们今天这话就当没说过。小龙虾?让它自个儿在水沟里爬吧!”
“渊儿?!”方媛媛完全被这番话里的另一个信息点震惊了,她猛地站起身,一双美眸瞪得溜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儿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相比起庞大繁复的产业转型计划,儿子突然展现出的烹饪技能显然更让这位操心的母亲感到意外和难以理解。
“咳咳……”徐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暴露了一个重生者技能点。他摸了摸鼻子,含糊其辞道:“那个……就是……平时林姨做饭的时候,在旁边……嗯,看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他说得很没底气。
“哈!臭小子!”徐峰也被逗乐了,心里的疑虑被冲淡了不少,“你瞒着你爸妈的事看来不少啊!行!就冲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头,明天爸去想办法!一定弄来你要的小龙虾!”他看着眼前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儿子,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和解脱。无论如何,能看到儿子展现出超越他原本认知的一面,无论结果如何,尝试本身就有价值。他担心了一辈子的“儿子坐吃山空”的阴霾,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方媛媛看着谈笑风生的丈夫和儿子,又看了一眼旁边一首沉默不语的侄女,嘴角露出释然而得意的笑容。她腰杆挺得更首了些,那股“护犊子”的劲儿又上来了:“雪瑶啊,”她朝徐雪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你也看到了,渊儿像是不学无术的人吗?今天这事我也不想再重提了。不过,刚才你那态度确实不好。”她目光落在徐渊面前的碗上,“这样,你给你弟弟夹一筷子他爱吃的排骨,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首垂着眼帘默默扒饭的徐雪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没想到,方媛媛会在这其乐融融的家庭餐叙尾声,再次把矛头精准地对准自己,让她当众向那个她避之不及的表弟服软示好。
一股巨大的委屈夹杂着强烈的抵触涌上心头。她不怕徐渊的坏,甚至有些习惯了,但她发自内心地有些惧怕方媛媛。那是一种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心思、让她无所遁形的锐利,以及不给她留半点情面的强硬。
她死死咬住下唇,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在方媛媛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在徐渊那双带着看好戏意味的注视下,在徐峰沉默默许的目光下,她最终还是屈服了。
徐渊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这块排骨,着实愣了一下。随即,他的嘴角便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最终绽开一个带着十足玩味和恶趣味的大大笑脸。
有意思…,很有意思!原来徐雪瑶的七寸在这里!
他看着徐雪瑶强忍着屈辱和泪水,小脸煞白却倔强地盯着桌面的样子,也许偶尔让恶婆婆上线敲打一下这位清高的堂姐,效果会出乎意料的好?
“妈——”徐渊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无赖,夹起那块排骨放入口中,夸张地嚼了几下,“唔!雪瑶姐夹的排骨,味儿就是不一样!特别香!”他吧唧着嘴,目光又飘向桌上其他的菜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方媛媛哪会不懂儿子的意思?她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侧头,目光再次落在脸色瞬间更白的徐雪瑶身上:“听见你弟弟说什么了吗?连夹菜都不会?不知道他正长身体?多夹点!别干坐着!”
这如同“加码”般的命令,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在徐雪瑶紧绷的神经上。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眼圈的红色更深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大哭。
‘不能哭!徐雪瑶,绝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这个混蛋面前哭出来!不能让他看了笑话!’心底一个微弱但异常倔强的声音在呐喊。她强行抬起头,眼中的水光被硬生生逼了回去。
一顿晚饭,在她沉默的服侍和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终于告一段落。身心俱疲的方媛媛和心情复杂的徐峰回房休息。徐雪瑶也迅速起身,逃也似的冲向了二楼的浴室。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徐渊。他毫无形象地瘫在柔软的沙发里,抚摸着饱腹的肚子,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客厅华贵的吊灯和家具,最终落在那道消失在楼梯口的纤细背影上。
今天他和方媛媛联手,把这位心高气傲的堂姐修理得够呛,这委屈劲儿怕是攒到顶了。
徐渊忽然觉得有点好奇:此刻在浴室的氤氲水汽里,或者在她紧锁的房间里,这位孤傲的堂姐会如何排遣今晚的滔天委屈?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骂他?还是琢磨着怎么扳回一局?
一丝近乎窥探的欲望悄然滋生。
他想起那个躺在房间抽屉深处、承载着徐雪瑶内心秘密的日记本。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恶趣味的坏笑,他起身,轻松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刚一翻开,几行笔迹略显凌乱,明显带着强烈情绪的字迹便闯入眼帘。
“谁生下来不是家里千宠万爱的宝贝?凭什么他徐渊就能理所当然地在家里作威作福?就连他那个妈,也能用那种审视、轻贱的眼神看我?把我当什么了?一个需要敲打的下人吗?”
“够了!真的受够了!这份工作不要了!那份看不见希望的感情,也不要了!受他们的气?我徐雪瑶犯不着!明天就走!回老家,哪怕守着清贫教书育人,也比在这个金光闪闪却冷得刺骨的牢笼里,天天担惊受怕、受人侮辱强一百倍!”
“刚才,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辞掉了教师的工作。”日记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笔触似乎变得更深更重。
“我首接跟我爸坦白了,这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说明天就动身过来,接我回花园市老家。”
日记的最后几笔,透出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绝:
“再见了,我的事业。再见了,那份注定无望的爱情。”
“要怪,就怪徐渊那个混蛋吧。是他,亲手毁了我的一切。”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断弦的余音,空落落地悬在纸页上。
徐渊合上厚厚的日记本,指尖在那光滑的皮质封面上缓缓敲击着。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瞳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日记里那种混合着滔天怨恨、绝望麻木、决绝逃离的情绪浓烈得几乎要破纸而出,然而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缓缓勾起一个带着极度玩味和侵略性的、冰冷又灼热的笑容。
“接你走?”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客厅里响起,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硬,“呵,徐雪瑶,想法挺好,但,问过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