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空无一人。武器库前的沙袋旁散落着几个黄澄澄的弹壳,还没来得及收拾。
营房窗户后面隐约有人影晃动,但静得可怕。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士兵匆匆走过,眼神麻木空洞。
看到齐民和我,只是机械性地敬个礼,连最基本的表情都没有。
整个基地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完全没有了以往李娜记忆中的生机勃勃。
李娜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母亲去世带来的悲伤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被压缩成了微不足道的一角。
忍不住快走两步,跟上齐民:
“齐中校,出什么事了?其他人呢?训练停了?”
齐民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声音依旧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娜。跟我去三营区。记住,从现在起,多看,少问。”
他甚至没有纠正我越界的疑问,这很异常。
三营区的集合哨场。
二十几个人稀稀拉拉地站着,勉强保持着队列。我的呼吸一窒。
这些都是齐民麾下最精锐的侦察连骨干,如今一个个面无人色,嘴唇干裂,眼神像被风霜磨砺过的石头,没有任何光彩。
队列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警惕?互相之间的警惕?
齐民停下脚步,面对着这队曾经虎狼般的士兵。
他环视一圈,然后,用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冰冷、最沉重的声音宣布:
“从现在起,由李娜班长负责带领你们。”
整个队伍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齐民。或者,更像是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齐民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每个被他扫视到的人,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听清楚了!”齐民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像砸进冻土里的冰锥。
“任何成员!出现精神恍惚、无故狂躁、无法抑制的笑或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这个停顿本身都带着巨大的压力。
“……或者脸上、颈部出现不明红疹、淤青、水疱!不管看上去多像蚊虫叮咬或过敏!”
他的手猛地指向队列,指向他曾经的士兵,指向活生生的人!
“……无论轻重!立刻就地击毙!不留活口!这是铁律!违抗者,军法从事!”
说完这话,他仿佛卸下了气,如同死刑无罪释放般的看向了我。
我大为震撼。
我不能理解。
这个命令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她所熟悉的军队吗?上面会允许有这样的命令存在吗?!
我的内心里,这两句话在不断的回响着。
首到,枪声在外头响起。
我看了眼齐民中校,中校的眼神却变得冰冷,且带着.....一抹恐惧?
为什么恐惧?外面发生什么了?
就在我忍不住要提问的时候,他却离开了。
.......
这天晚上,枪声又响了。
不是远处的零星抵抗,就在营区深处,那种熟悉的、专门处决感染者的沉重爆裂声。
一遍……两遍……三遍……
好几声枪响!
是连续枪毙了几个人吗?不!
我听得出来,这是一个人的开枪声,那个人开枪开的气息很紊乱,似乎在惧怕什么!
我一定要探究真相!
我冲了出去。
这天晚上,月光很亮,亮得能看清地上蜿蜒的暗色痕迹。跑过去时,血腥味浓得像沼泽里的烂泥般在鼻翼边上黏浊。
我看到他了——三连的老兵张强,平时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像座值得依靠的山。
他瘫坐在角落里,怀里抱着……抱着半截身体?不,那是他的同袍赵猛。
我躲在营帐边,屏住呼吸,趴在地上看着。
赵猛的脸……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布满了纵横交错、颜色诡异的红痕,像一个鲜红的十字!
而他的眼睛又睁得极大,嘴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瘆人的狂笑!
张强在哭,像个迷路的孩子,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片,嘴里语无伦次地呜咽着:“老赵……顶不住……他妈的……我也……”
“砰!”
狂笑声戛然而止。
赵猛的头歪了下去。
枪口没有抬起。我眼睁睁看着张强那把刚才才处决了战友的手枪,颤巍巍地、却又无比迅速地,塞进了他自己大张的嘴里……
“砰!”
……
太多了。这样的场景太多了。
信任成了奢侈品,猜忌成了呼吸。
你永远不知道,昨天帮你挡过子弹的兄弟,会不会在下一秒因为脸上莫名冒出的一个红点而变成撕咬你喉咙的怪物。
甚至第二天的晚上,我与副班守夜,就在一个营帐里听到了熟悉的狂笑声。
我和他都没有声张,而是带着枪,用手指勾开了营帐的帘子,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我带的5班连里的老蒯压在了他好友曹髯的身上。
“兄弟,兄弟,你好香.......”
二人着,交换着炽热的呼吸。
我和副班都惊呆了,副班认为是血十字感染了,但我见过兵营里的那些川人,这在精神高压下是合理的。
我将这种情况解释给副班听,他信了,但很快,我给的解释就被现实打碎。
“兄弟,啊♂,兄弟!!!”
老蒯与曹髯都开始大笑,然后,老蒯的那处地方开始喷血了,而曹髯则狂笑着将那处地方吐到了地上。
(珍惜现在看到了,搞不好就没了,我己经是在雷区蹦迪了。)
........
“砰!砰!”
第三天,当我去找齐民中校的时候,他坐在营帐里,疯狂的抽吸着香烟,试图用尼古丁来缓解压力。
我沉默了,我感觉的到,他像个即将被洪水淹没的人,一遍遍发出冰冷命令,一遍遍守在沙盘和电台前熬着通红的双眼。
我退出了营帐,我谨遵军人的职责。
我不知道现在市区里怎么样了,我妈妈也怎么样了。
但我知道,或许我现在己经不能出军营了,但是,我能将这些恐怖的东西限制在其中?
可是。
可是。
崩溃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清理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感染的速度。
首到……
首到那个刚补充进我班的新兵小磊。一个还有点害羞的愣头青,一口一个“娜姐”叫得挺甜。
食堂里,他挨着我坐,抱怨着压缩饼干难吃……话音未落,他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狂乱又狰狞!
下一秒,沾着麦糊的军用叉子就带着风声插向我的眼睛!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
世界在我右眼彻底陷入黑暗前,定格在他扭曲脸上疯狂的笑意,和叉子上……那几点我自己的血……
我知道那比死亡还恐怖,我立刻就用衣物包裹着自己的手将眼球挖了出来。
再后来……没有后来了。
齐民也感染了。
他把自己和整个指挥中心一起炸上了天。
但好在按下那个按钮前,他还有点良知,又是发疯又是大哭的说着自己的过错。
趁这个时间,能跑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像被燎了尾巴的野狗一样西散奔逃。
而最后剩下来的,就是我们这几十个个还算“正常”、双手却己经沾满同袍和下属鲜血的“人”。
像火场里扒出来的几块焦黑的木头。
带着刺鼻的烟熏火燎味。
带着洗刷不掉的……血腥味。
余烬,便就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