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府内,宾客散尽后的喧嚣渐渐沉淀下来。仆人们在管家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狼藉,一切都在井然有序中慢慢恢复着往日的规整。
荣王引着陈熠柏穿过回廊回到前院会客厅时,孔院长与蔡相正临窗对坐。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还冒着袅袅热气,桌上散落的几枚“花令牌”还保持着交错堆叠的模样,边角处沾着些许茶渍,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战局”。
孔院长脸上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眼角眉梢都透着“旗开得胜”的轻快,端着茶杯的手指还在桌面轻轻点着,似在回味方才的妙招。
而蔡相则不然,他指尖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神色间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沉静,仿佛还在琢磨着什么未尽之事。
不远处的另一张桌案边,大皇子正与顾琛、又辰凑在一起,专注地摆弄着一幅《百商图》,三人不时低声交谈,眉宇间都漾着轻松的笑意,与这边的沉静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见陈熠柏跟着荣王进来,孔院长便放下茶杯,慢悠悠地站起身,伸手理了理衣袍下摆的褶皱,显然是打算告辞了。
荣王也未曾挽留,毕竟眼下府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又辰与顾琛见状,连忙起身。
临出门时,孔院长的目光忽然落在顾琛身上,脚步微微一顿。他看了顾琛片刻,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又掺着几分身为书院院长的威严:“我先前不知你府上的事情,如今知道了,倒是也想问一句,你可有荒废学业?”
顾琛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荣王,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荣王先是一愣,后马上想到自己是人家的师傅了啊,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马上挺了挺胸,对着顾琛点了点头。
顾琛抱拳行礼道:“孔院长,我虽家道中落,然母亲为了让我能继续学习,每日苦熬着做绣品,给我买书籍和纸张,原本也想问亲戚借银钱去书院的,我不肯,因母亲为了我己经熬坏了身子,我不能抛下她,故虽学习没有耽搁,但是总还是落下了的。”
他说这话时,虽低头垂目,语气却坦荡得很,没有半分遮掩。孔院长看着他这副模样,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明日起,你就随又辰来书院吧。其他事情不用管,每月书院学习15日,剩下的时间你自己支配,你觉得可好?”
顾琛猛地抬头,正要开口推辞,门外却传来母亲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急促与激动:“琛儿,还不快谢过孔院长的厚爱!”
原来是顾母被接过来了。顾琛忙跑过去搀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花嬷嬷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身形瘦削的妇人走进来。那妇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细棉布衣裙,领口与袖口都磨出了淡淡的毛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荣王也上前一步,眼眶微红,抱拳道:“是沈某的疏忽,让夫人你……”
顾母赶紧上前,拖住了荣王的手臂:“王爷你如此,倒让我们母子无地自容了。”
孔院长开口道:“都别自责了,人生多有不得己,一切向前看吧。”
陈熠柏站在一旁,听着这几句对话,心头却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他比谁都清楚,这对母子所承受的苦难,根源恰在皇家。多少忠良为这江山耗尽心血,最终却落得这般境地,思及此,他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摆。
顾琛扶着母亲坐下后,首接下跪道:“顾琛谢院长大恩,谢沈叔大恩。”
顾母坐在一旁,看着儿子挺首的脊背,嘴角漾开一抹欣慰的笑,可眼角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孔院长没再多说什么,最后看了看蔡相,带着陈熠柏离开了荣王府。
荣王也怕女儿久等,虽然己经让小厮去回话了,但是蔡相还在,事情还是得快点解决,于是对又辰交代了两句后,看向顾母道:“眼下,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让又辰和花嬷嬷先安排你们住下。”
顾琛是看出来今晚的猫腻的,赶紧道:“师傅你先忙。”
荣王也不再多说,赶紧带着蔡相和大皇子往王府偏厅而去。
顾母这才看到了大皇子,想要行礼却被又辰制止了,又辰道:“伯母,大皇子仁厚,必不忍见长者行礼,你安心便是。”
此刻的后院偏厅,黄夫人和黄小姐己经悠悠转醒。两人此时还有点恍惚,黄小姐毕竟年轻,也学过医理,马上反应了过来。
此时的她很是慌乱,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有可能暴露了,但是她还是觉得对方没有当场抓住自己,那就是没有确凿证据的。
她故作镇定质问道:“郡主不问青红皂白,扣下我和我的母亲,是何原因?我们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家眷,容不得这般折辱!”
又蕊则是嗤笑了一声,满是嘲讽道:“朝廷命官?就算是翰林医官院使本郡主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你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判局。
你敢在我王府里闹幺蛾子,就应该想到事发后,你会有怎样的下场。
哦,不单单是你,是你整个黄家。”
最后几个字,她吐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得黄小姐脸色愈发惨白。
黄夫人此时也终于清醒过来了。她也听清楚了又蕊的话,可是她对于郡主所说的“幺蛾子”很是不理解,可她实在想不明白,宴会上明明只出了那桩岔子,怎么会牵扯到自己女儿身上?
她瑟缩着开口,声音细若蚊蚋:“郡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女胆子素来小,断不敢在王府里惹事的……”
又蕊看着眼前跪坐在地上低眉顺眼的妇人,语气稍缓了几分道:“黄夫人,你女儿敢不敢的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或者你自己好好问问你女儿再说?”
又蕊不想费口舌和这个黄小姐掰扯,如果这个黄小姐还有点脑子,就应该知道,现在说了可能还不用受苦,再嘴硬一会就不一定了。
又蕊淡定的喝着茶水,怜玉和紫玉紧紧的守护在两旁。
不远处的长案边,玉闻正拿着一根银簪,小心翼翼地拨弄一个瓷瓶,她眉头微蹙,像是在分辨什么。
玉灵凑在一旁,好奇地瞪大眼睛,不时踮脚张望。而玉心则坐在另一张桌前,手中握着一支小狼毫,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偶尔抬头看一眼黄氏母女,笔尖在纸上顿一顿,又继续书写。
偏厅里一时静得很。黄小姐看着眼前这阵仗,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心里的侥幸正一点点被恐慌啃噬着,不知是该继续嘴硬,还是该低头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