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汐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意思就是,我们的大靠山,要我们上供了。”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放下手中的小花铲,洗了手,亲自去挑选茶叶,准备“孝敬”她们那位大后台,战王殿下。
画眉得了高氏的命令,虽心中对苏慕汐惧怕万分,但更怕高氏的狠辣手段。她用重金买通了巧工坊里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学徒,那学徒曾受过刘师傅的恩惠,又贪图钱财,便答应了下来。
“玄记”商行向巧工坊定制了一批新的蒸馏器皿,那小学徒便趁着无人注意,将那瓶名为“蚀骨”的香粉,悄悄涂抹在了器皿内壁一道极不显眼的焊缝之上。
他做得天衣无缝,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几日后,这批崭新的、淬了“毒”的器皿,被送进了兰香苑。可惜有了前车之鉴,秦嬷嬷一收到货,就让人里外里彻底清洗了好几遍。所谓的“蚀骨”早己荡然无存。
苏慕汐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精心挑选的雨前龙井和一整套素雅的茶具,登上了战王府的马车。
云珠在车下看得满眼小星星:“小姐,您对战王殿下可真上心,还自带茶具。”
苏慕汐在车里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这搁现代可是金主爸爸,还不得好生伺候!
战王府后花园,碧波荡漾的湖心亭内,萧玦身姿挺拔如峰峦之松。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苏慕汐身上。
今日的她,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未施粉黛,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碧玉簪,清丽得如同一株雨后新荷。
“来了。”他声音平淡。
苏慕汐放下食盒,行了一礼,随即开始摆弄茶具。她动作娴熟,洗杯、烫盏、置茶、冲泡,行云流水,自有一番赏心悦目的韵味。
“水温高了一分。”萧玦冷不丁地开口。
苏慕汐的手微微一顿。
“茶叶放多了三钱。”
“你这姿势,是跟哪个乡野村夫学的?毫无美感。”
“……”
苏慕汐抬起头,脸上挂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心里却己经把眼前这个男人吊起来打了三百遍。他绝对是故意的!就为了看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将第一泡茶水倒掉,重新注水,然后将一杯澄黄碧绿的茶汤,恭恭敬敬地递到他面前。
萧玦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慕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开口,他却将茶杯放下,神色倏然一凛。
“玩笑开完了,说正事。”
亭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萧玦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你上次猜得没错,巧工坊的刘师傅,是高家派人灭的口。高家不仅涉足军备,暗地里还豢养了一批专研阴诡之物的方士。他们的手段,比你想象的更阴狠,你须得万分小心。”
苏慕汐心中一沉,她知道高家不好对付,却没想到,他们的根基竟扎得如此之深。
“多谢王爷提醒。”
“这只是其一。”萧玦看着她,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为打压你的名声,也为重塑高家的颜面,太后,己经下旨了。”
“下旨?”
“十日后,在宫中举办‘斗香大会’,遍邀京城所有名门贵女,以及大夏有名的调香师。说是为即将到来的万寿节甄选贡香,实则,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场鸿门宴。”
苏慕汐的呼吸一窒。在宫里,在太后的地盘上,她所有的优势都将被无限削弱,而对方,可以动用的资源却是无穷的。
“不仅如此,”萧玦的语气更冷了几分,“太后还请出了一个人。”
“谁?”
“被誉为“香圣”的柳宗师!“
“此人是太后亡母当年的闺中密友,”萧玦一字一句,敲在苏慕汐心上,“太后待她,如待亲姨母。由她来担任斗香大会的唯一评判,偏袒之意,昭然若揭。她们这是要在你最擅长、最得意的领域,将你彻底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亭内,只剩下风拂过湖面的声音。
苏慕汐沉默了许久,久到萧玦以为她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
然而,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非但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反而燃起了两簇熊熊的烈火,亮得惊人。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冷冽,一丝嘲弄,还有一股倾尽天下的狂傲。
“她们既然费尽心机搭好了戏台,我若是不上去唱一出惊天动地的大戏,岂非太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番‘美意’?”
她迎上萧玦的目光,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这场斗香大会,我一定要赢!”
那一瞬间,萧玦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她周身仿佛都散发着光芒,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与骄傲,足以让世间一切黯然失色。他那颗早己冰封多年的心,竟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赞许与惊艳,在他眼底悄然划过。
苏慕汐提着空空如也的食盒走出战王府时,心情比来时好了不少。斗争,总比温水煮青蛙来得痛快。
刚到王府大门口,一辆看似普通,实则由上好金丝楠木打造的马车恰好停下。车帘掀开,一个身穿青色竹纹长衫的俊雅公子,摇着折扇,缓步而下。
正是顾玄同。
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苏慕汐,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商人模样,拱手笑道:“苏小姐,好巧。”
苏慕汐点头回礼。
就在此时,萧玦竟也从王府内走了出来,似乎是要送她。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冰冷如万年寒霜,带着审视与警告。
一个,温润如三月春风,眼底却深不可测。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噼啪作响,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硝烟。
顾玄同的目光在萧玦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苏慕汐身上,笑容不改,主动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听闻宫中要举办斗香大会,苏小姐想必定会参加。”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递了过去,“在下不才,也想为这盛会锦上添花。小小投资,不成敬意,希望能助苏小姐拔得头筹。”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像是生意人之间的示好,又带着一丝朋友间的支持。
苏慕汐接过木盒,入手微沉。
“顾掌柜真是消息灵通。”
“做生意的,消息自然要快人一步。”顾玄同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萧玦,笑意更深,“尤其,是关乎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的消息。”
他这句“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无疑是一种宣示。
苏慕汐打开了木盒。
霎时间,一股奇异的、仿佛来自远古海洋的悠远气息,扑面而来。盒中,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小、呈灰白色的不规则蜡状凝结物。
龙涎香!其价值,价比黄金,甚至有价无市!
苏慕汐的心猛地一跳。她深知这份厚礼背后,绝不仅仅是单纯的商业合作那么简单。
她合上木盒,对顾玄同浅浅一笑:“那便多谢顾掌柜的‘投资’了。若此次能侥幸得胜,必少不了顾掌柜的好处。”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到兰香苑,苏慕汐将那块龙涎香翻来覆去地研究了许久,香气纯正,质地绝佳,就算放到现代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但她觉得,像顾玄同这种人应该不做亏本的买卖。
“秦嬷嬷,云珠。”
“小姐?”
“把消息给我放出去。”苏慕汐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就说,战王殿下对我此次斗香大会寄予厚望,特意寻来了绝世珍品龙涎香相助。记住了,要说得‘不经意’一些,越像那么回事越好。”
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自然,也传到了被禁足的锦绣堂。
“龙涎香?战王给的?”高氏听到画眉的禀报,正在描眉的手一抖,上好的螺子黛在眼角划出了一道刺目的痕迹。
她“啪”的一声将眉笔摔在桌上,又惊又妒。惊的是萧玦竟如此旗帜鲜明地维护苏慕汐,妒的是那等稀世珍宝,竟落到了那个贱人手上!
但很快,那嫉妒便化作了怨毒的光芒,在她眼中迸发。
她阴冷地对画眉说道:“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她以为有了龙涎香就能赢?我偏要让她,摔得更惨!”
她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去,告诉家庙里的二小姐,就说……好戏,要开场了!”
兰香苑内,秦嬷嬷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她脸色煞白地冲进苏慕汐的书房,声音都在发抖:“小姐……查到了!那个……那个柳宗师,她的闺名……叫柳如茵!”
苏慕汐正在纸上写写画画,闻言不解地抬起头:“柳如茵?”
“是啊!”秦嬷嬷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就是她!就是那个几十年前,污蔑先夫人偷了她秘传香方,害得先夫人在出嫁前名声尽毁、备受整个京城嘲讽的那个罪魁祸首!”
轰!
苏慕汐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在那一瞬间,尘封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上了她的脑海。
怪不得自己会穿越到这里,原来苏慕汐的生母就是制香高手。
她手中的紫檀木盒,被她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
这场斗香大会,己经不仅仅关乎她的生意与名誉了。
它关乎她母亲的清白和尊严!
她要让那个道貌岸然的“香圣”,为她当年的恶行,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