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个北齐商人。
他换下了一身北齐服饰,穿了件大夏文人常穿的青色竹纹长衫,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若非知道他的底细,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哪家书院出来踏青的俊雅公子。
云珠一看来人,立刻起来,:“公子要看香水吗!”
他并未接云珠话茬,而是向苏慕汐手中持扇拱手行礼:“在下顾玄同,是来与苏大小姐,谈一笔生意的。”
“生意?”苏慕汐不明所以。
“正是。”顾玄同收起折扇,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在下知道,苏大小姐的‘涅槃’香,如今正面临困境。”
他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虽然洗清了冤屈,但‘毒香’的阴影,一时半刻难以消除。京中的贵妇们,胆小又多疑,想让她们再像之前那般追捧,怕是难了。”
一旁的林婉君想反驳,却发现他说的是事实,不由得气结。
苏慕汐示意林婉君稍安勿躁,她看着顾玄同,平静地问:“所以呢?阁下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有一个双赢的提议。”顾玄同的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苏大小姐的香,品质卓绝,理念新颖,不该就此蒙尘。而在下,恰好有些门路,可以将它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更远的地方?”
“不错。”顾玄同的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敲,“比如西域,比如海外。那些地方的商人,可不在乎你们大夏朝堂的勾心斗角。他们只认一样东西——品质。只要你的货足够好,他们就愿意出大价钱。”
他看着苏慕汐,抛出了自己的橄榄枝:“我,可以为你打开销路。你,只需专心制香。我们合作,利润,你七我三。如何?”
你七我三。
这个分成比例,可以说是相当优厚了,充分显示了他的诚意。
苏慕汐没有立刻回答。她知道,这是目前来看,打破僵局最好的办法。将市场拓展到北齐,不仅能避开京城复杂的政治漩涡,更能将她的香品推向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可是,她暂时不了解他的底细,信不过眼前这个人。
“我如何信你?”苏慕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顾玄同仿佛料到她会这么问,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到桌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印章,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两个字——
“玄记”。
“京城最大的远洋商行‘玄记’,是在下的产业。”顾玄同淡淡道,“苏大小姐若是不信,可随时派人去查。在下言尽于此,是否合作,全凭大小姐定夺。”
他留下印章,便转身潇洒离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仿佛笃定了苏慕汐一定会答应。
林婉君拿起那枚印章,翻来覆去地看:“玄记?我好像听我爹提过,是颇有名气的商行,没想到,老板竟然是这么个年轻人,还是个北齐人?”
苏慕汐着那枚尚有余温的玉印,心中念头飞转。
她知道,顾玄同这是在向她展示实力,也是在向她递出橄榄枝。
与虎谋皮,或许危险。
但若能借虎之力,为己所用,未尝不是一步好棋。
“婉君,”她忽然开口,“帮我个忙,去查查这个顾玄同,以及他背后的‘玄记’商行。越详细越好。”
林婉君拍着胸脯应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一场珍品会,不仅让苏慕汐在京城一战成名,更让她意外地发现了同类的存在,还开启了一条全新的商路。
前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苏慕汐知道,她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因为她要的,从来不是偏安一隅,而是真正的,海阔天空。
林婉君不愧是将门虎女,办事效率极高。
不出两日,一份关于“玄记”商行和顾玄同的详细资料,便送到了兰香苑。
资料显示,“玄记”商行明面上的东家是一位姓钱的富商,但真正的幕后老板,身份成谜。商行主要经营丝绸、瓷器、茶叶等大宗商品的海外贸易,船队遍布南海乃至更远的西洋,财力之雄厚,深不可测。
而顾玄同这个名字,是在半年前才出现在京城的。他以北齐皇商的身份前来,却极少与官府打交道,反而与各路商人往来密切,尤其是在“玄记”商行中,颇有话语权。他为人低调,行踪不定,除了知道他博览群书、棋艺高超外,再无更多有用的信息。
“这家伙,藏得可真够深的!”林婉君啃着苹果,“我派人查了半天,就差把他们家祖坟刨出来了,结果还是云里雾里。慕汐,我看这人不像好人,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苏慕汐看着那份资料,指尖在“北齐皇商”西个字上轻轻敲击着。
身份是假的,这一点她很确定。如果他是一个现代人,怎么摇身一变成北齐皇商?这背后,定然有更深层次的布局。
但有一点是真的——他很有钱,也很有能力。
这就够了。
“婉君,多谢你。”苏慕汐将资料收好,“我心里有数。”
她让人将顾玄同留在展台的那枚“玄记”印章,送还给了他,并附上了一句话:合作愉快。
一场心照不宣的联盟,就此达成。
顾玄同的效率同样惊人。
不过三五日,雅香阁的周娘子便喜气洋洋地找上了门。原来,“玄记”商行的大管事亲自拜访,以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买断了雅香阁所有积压的“涅槃”香水,以及苏慕汐此前寄卖的其他纯露和香饼。
“苏姑娘,您可真是我的大福星啊!”周娘子笑得合不拢嘴,“那位管事说了,日后您制出什么新香,都由他们‘玄记’独家包销,价格好商量!这下,咱们可再也不愁销路了!”
云珠和翠屏听得一愣一愣的,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几日还愁云惨淡,怎么一转眼,就柳暗花明了?
苏慕汐心中了然,这是顾玄同在向她展示诚意。他不仅解决了她眼前的困境,更为她铺好了一条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金光大道。
危机,就这样被转化为了商机。
兰香苑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忙碌。苏慕汐没有急着推出新品,而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改良现有产品和扩大生产上。她让秦嬷嬷采买了一批上好的原料,又添置了几套更精良的铜制蒸馏器皿,准备将纯露和香饼的生产,提升到一个新的规模。
她还专门开辟出一间厢房,作为“调香实验室”,里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她亲手制作的简易实验器材。每当她沉浸其中时,那种属于现代顶级调香师的专注与神采,便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看得云珠和翠屏又敬佩又好奇。
苏灵薇被收押在大理寺,但有高家和太后在,绝不可能让她真的定罪。而自己,在珍品会上大出风头,又攀上了战王府,己然成了高氏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们,绝不会善罢甘甘休。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消息便从宫中传了出来。
大理寺卿上奏,称苏二小姐苏灵薇,乃是受奸人蒙蔽,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其所用之“鬼面蛛之泪”,来源不明,背后恐有敌国细作在暗中操控,意图挑起大夏内乱。
这番说辞,简首是颠倒黑白,无耻至极。
但偏偏,它是由太后亲口“点拨”大理寺卿后,才公之于众的。圣上虽心中不悦,但碍于太后颜面和“孝道”,也只能默认。
最终,苏灵薇被判“思过三月”,从大理寺天牢,转到了城郊的家庙之中,名为禁足,实则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休养。
这个结果,在苏慕汐的意料之中。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林婉君在兰香苑气得来回踱步,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这朝廷,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慕汐正在调试一款新的护手香膏,闻言头也不抬,只淡淡道:“王法,从来都是由掌权者书写的。跟她们讲道理,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事。”
“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毒妇逍遥法外?”林婉君不甘心。
“急什么。”苏慕汐将一滴玫瑰精油滴入香膏中,用玉杵缓缓搅匀,“她现在是出来了,可‘毒女’的名声,也跟着她一辈子了。”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更何况,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她让我损失了多少,我早晚会连本带利,从高家身上讨回来。”
林婉君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却又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的火气竟也慢慢平息了下去。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透苏慕汐了。这个昔日里在旁人眼中懦弱可欺的侯府嫡女,如今却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旋涡,沉静之下,暗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正如苏慕汐所料,高家在将苏灵薇捞出来之后,并未偃旗息鼓,反而开始了新一轮的动作。
锦绣堂。
被禁足多日的高氏,形容憔悴了不少,但那双眼睛里的怨毒,却不减反增。
“母亲,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苏灵薇扑在高氏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女儿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苏慕汐那个贱人害的!我现在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哭!哭有什么用!”高氏一把推开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若不是你舅舅和太后出面,你现在还在大理寺的天牢里啃窝头呢!”
苏灵薇被骂得一愣,不敢再哭,只委屈地抽噎着。
高氏看着她那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回房去好好待着!”高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待苏灵薇走后,高氏的贴身心腹画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夫人,二小姐她……”
“一个蠢货罢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高氏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苏慕汐如今有战王护着,硬来是不行了。我们得换个法子。”
画眉凑上前,低声道:“夫人的意思是?”
高氏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她不是会制香么?不是靠着那点狐媚手段,搭上了安王妃和战王府么?我便让她,在这最得意的事情上,摔个粉身碎骨!”
她从妆奁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递给画眉。
“这是‘蚀骨’。”高氏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此香无色无味,但若与别的香气混合,便会侵蚀人的心智,使其产生幻觉,癫狂失控。你,想办法,把它放到苏慕汐的香料里去。”
画眉闻言,脸色一白。她上次被苏慕汐吊在枯井边的恐惧,还记忆犹新。
“夫人……那……那兰香苑如今守卫森严,又有秦嬷嬷那个老货在,奴婢怕是……怕是难以近身啊。”画眉颤声道。
“废物!”高氏骂道,“谁让你亲自去了?你不是收买了巧工坊的刘师傅吗?虽然他死了,但他在巧工坊里,难道就没有一两个徒弟、一两个相熟的伙计?用银子,去砸!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画眉被骂得一个哆嗦,连忙点头应下:“是,是,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
一场更阴险、更恶毒的阴谋,再次悄然笼罩了兰香苑。
与此同时,战王府的书房内。
萧玦正临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神色莫测。
张川侍立在一旁,恭敬地汇报着:“主子,都查清楚了。巧工坊的刘师傅,确实是被人灭口的,动手的是高将军府上的人。苏二小姐被放出后,高氏便与宫里联系频繁。还有……北齐商团的顾玄同,最近与苏大小姐,似乎过从甚密。”
萧玦“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那个顾玄同,什么来路?”
“表面身份是北齐皇商,但属下查到,他与北齐的暗卫统领有过来往。此人城府极深,也会些武功,不像是北齐人。他背后的‘玄记’商行,更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势力甚至延伸到了前朝。”张川答道。
萧玦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澜。
前朝……
他转过身,对张川下令:“派人盯紧顾玄同。还有,告诉苏慕汐,让她小心高氏。太后那边,本王自会应付。”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告诉她,本王想喝她亲手泡的茶了。就说……上次清晖殿的那杯,味道不错。”
张川领命而去,心中却在腹诽:主子,您什么时候改喝茶了?您不是一向只喝白水的吗?还亲手泡的?您这是想喝茶,还是想见人啊?
兰香苑接到战王府传来的消息时,苏慕汐正在院子里侍弄她那些宝贝花草。
听完秦嬷嬷转述的萧玦的话,尤其是最后那句“想喝她亲手泡的茶”,苏慕汐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男人,还真是……会使唤人。
“小姐,战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云珠在一旁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