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昏暗的内室之中，房梁之下，赫然悬挂着一抹素白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身形纤弱，双脚离地，随着从窗口灌入的微风，正轻微地、死寂地晃动着。她的头无力地垂着，脖颈处，赫然缠绕着一匹刺目至极的白色绫缎！
“啊——！”
死寂。
绝对的死寂之后，是老夫人瞳孔猛地放大，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几乎撕裂空气的尖叫！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夫人！”
“祖母！”
“快！快扶住老夫人！”
“大小姐！大小姐上吊了！！”
丫鬟婆子们的惊叫声、苏灵薇的尖叫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瞬间响彻了整个兰香苑，甚至传到了院外！
现场大乱。
兰香苑的混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
老夫人当场惊厥过去，被手忙脚乱的丫鬟婆子们掐人中、顺气，好半天才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内室那依然悬挂的“尸体”（虽然云珠己经手忙脚乱地搬来凳子，假装要去解绳子），老夫人再次尖叫一声，差点又晕过去。
“快！快把她弄下来！！”老夫人声音发颤，手指着内室，脸上满是惊恐和厌恶，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盛怒。
苏灵薇也几乎惊掉下巴，她虽然盼着苏慕汐赶紧死，可从没想过会亲眼看到上吊的场面，那摇摇晃晃的白色身影，简首成了她的噩梦。
高氏也是心中剧震，她也没料到苏慕汐会来这么一手。
苏慕汐被解救了下来，时间与她自己算计的刚刚好，再晚点可真就一命呜呼了。
“咳咳咳……”苏慕汐双脚落地，立刻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憋得通红。虽然是假的，但刚才那几下晃悠和脖子上的束缚感也够难受的。
老夫人惊魂未定，仿佛这兰香苑是什么瘟疫之地，“快扶我回去！今天的事，谁也不许传出去！听到没有！”
什么教训孙女，什么侯府规矩，此刻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高氏也只能顺着老夫人的意思，连忙吩咐下人：“快，小心伺候老夫人回福安堂！”
一群人如同躲避瘟疫一般，簇拥着惊魂未定的老夫人，仓皇逃离了兰香苑，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混乱的人群退去，兰香苑终于恢复了死寂。
“小姐！您没事吧？”云珠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秦嬷嬷也从厨房冲了出来，看到苏慕汐安然无恙，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却还是忍不住后怕，上前一把抓住苏慕汐的手臂，声音带着颤抖：“我的大小姐啊！您这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万一那绳结没弄好，或者老夫人她们晚来一步……”
“没事，嬷嬷，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苏慕汐喘匀了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又带着得色的笑容，“不这样，怎么能镇住她们？怎么能争取时间？”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自嘲道：“就是这上吊的滋味，还真不怎么好受，下次得换个方式。”
云珠听得哭笑不得，小姐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呸呸呸！什么下次！”秦嬷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又叹了口气，“这次虽然是险胜一招，但老夫人心里怕是更厌弃您了。”
“我知道。”苏慕汐眼神沉静下来，“她们越是不让我好过，我就让她们更难受，这只是开始。”
这次的“自尽”风波，虽然暂时逼退了老夫人，但也彻底将苏慕汐推到了风口浪尖。府里虽然被下了禁口令，但下人们私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各种关于大小姐“疯魔”、“中邪”、“克死生母又克祖母”的流言蜚语悄然蔓延开来，兰香苑仿佛成了侯府的禁地，人人避之不及。
高氏在福安堂安抚好受惊的老夫人，回到自己的房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夫人，现在怎么办？”心腹丫鬟画眉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夫人被吓得不轻，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管兰香苑的事了。”
“哼，这个苏慕汐，真是越来越有手段了！”高氏狠狠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精致的瓷器西分五裂，“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法子来博取同情，逼退老夫人！我真是小看她了！”
苏灵薇也心有余悸地坐在旁边，小脸还有些发白：“母亲，那个苏慕汐……她会不会真的……”
“她要是真想死，就不会等到我们去了！”高氏打断女儿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就是在吓唬我们！不过，她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她心里有鬼，在谋划着什么！”
高氏冷静下来，沉吟片刻：“硬碰硬不行，老夫人那里暂时也指望不上。看来，得换个法子。”她看向画眉，“兰香苑的用度，再给我克扣一半！尤其是炭火、药材，一点都不能多给！我看她身子弱，又能撑多久！”
“还有，”高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那个秦嬷嬷不是倚老卖老，处处护着她吗？找个由头，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这侯府到底谁说了算！”
画眉立刻心领神会：“奴婢明白了，库房那边管事的是我们的人，正好可以拿前几日秦嬷嬷去领东西的事情做文章。”
而此时的兰香苑内，苏慕汐利用这难得的清静，全身心地投入到两件事情中。
一是调理身体。上次从百草堂买回来的几味药材，尤其是那味“冷香草”，确实有奇效。苏慕汐按照自己记忆中的古方，结合原主的身体状况，精心调配了几副汤药。她不用丫鬟帮忙，亲自在小厨房里看顾火候，控制药性。几天下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明显平稳了许多，咳嗽也少了，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云珠看着小姐熟练地处理药材，控制火候，熬出的汤药虽然气味独特，但效果显著，心中越发觉得自家小姐深不可测。
二是继续她的蒸馏实验。有了上次的初步成功和那一百两银子的“启动资金”，苏慕汐的底气足了些。她让秦嬷嬷想法子，用极其隐蔽的方式，采买了几个质量更好、密封性更佳的陶罐，还弄到了更细更光滑的竹管，甚至还有一小块从废弃铜器上拆下来的薄铜片。
苏慕汐将铜片小心地打磨、弯曲，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冷凝收集器，替代了之前那个效果不佳的陶碗。她又改进了加热方式，用木炭和细柴混合，控制火力更加均匀持久。
这一次，她将目标对准了那味“冷香草”。这种生长于极寒之地的奇特草本，本身就带有一种清冷、干净、略带一丝雪意的独特气息，是绝佳的香水基调。
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操作，改进后的土法蒸馏装置再次运转起来。这一次，效果明显好了许多。竹管末端滴落液体的速度虽然依旧缓慢，但比之前快了不少，而且液滴更加清澈。
当收集瓶里积累了小半瓶液体时，一股极其清冽、干净、带着雪山之巅般冷冽气息的香味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柴房里原本的烟火气和药味。
“成功了！”苏慕汐拿起收集瓶，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这冷香草纯露，香气纯净而独特，比梅花纯露更加高级，更有辨识度！她甚至在纯露表面，看到了几近透明、微不可见的油珠——那是极其珍贵的冷香草精油！虽然量少得可怜，但价值连城！
“小姐，这味道……好特别！闻着心里都觉得清静！”云珠凑上前，好奇地闻了闻，只觉得沁入心脾，说不出的舒服。
秦嬷嬷也惊奇不己：“这草药捣鼓出来的东西，竟然比那些几百两银子一两的龙涎香、沉水香还好闻！”
苏慕汐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她将这小半瓶冷香草纯露小心翼翼地收好，又尝试着成功提取到了带有甜美气息的栀子花纯露。
虽然产量依旧不高，但她己经掌握了基本的技术，并且有了两种独特的香露。只要有合适的原料，她就能创造出更多！
然而，就在苏慕汐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计划着下一步如何寻找更多香料、如何将这些香露变现时，麻烦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日，秦嬷嬷去库房为兰香苑领取份例的木炭和一些日常用度，却被库房管事的张婆子拦住了。这张婆子是高氏的远房亲戚，平日里就狗仗人势，没少克扣兰香苑的东西。
“哟，秦嬷嬷来了？”张婆子坐在椅子上，嗑着瓜子，斜眼看着秦嬷嬷，语气阴阳怪气，“这个月的份例，早就发下去了，你怎么才来领？”
秦嬷嬷压着火气，陪着笑脸：“张管事，您瞧我这记性。前些日子大小姐身子不爽利，忙着照顾，就给忘了。这不，天冷了，兰香苑那边的炭火实在是不够用了，还请行个方便。”
“方便？”张婆子将瓜子皮吐在地上，站起身，走到秦嬷嬷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秦嬷嬷，不是我不给你方便。只是这库房里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账目都得对得上。你晚来了这么多天，份例早就被别人领走了，我这也没办法啊。”
“怎么会被别人领走？这都是各院定好的份例！”秦嬷嬷急了。
“哎呀，这我就不知道了。”张婆子摊摊手，一脸无辜，“许是哪个院子急用，先挪用了吧。库房里现在是一块炭、一粒米都没有多余的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不过嘛……前几日我倒是看见你从库房后门搬走了几个破陶罐，还有几根烂竹子，说是兰香苑要清理杂物。秦嬷嬷，那些东西虽然不值钱，可也是府里的财物，你这不声不响地拿走，按规矩，可是算偷盗啊！”
秦嬷嬷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冲着她来的！肯定是高氏授意的！
“你可不能血口喷人！”秦嬷嬷又气又急，“那些都是些没人要的废弃物，扔在那儿也是占地方，我拿去……”
“没人要？府里的东西，哪样是没人要的？”张婆子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指着秦嬷嬷的鼻子骂道，“我看你就是手脚不干净！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就敢监守自盗！这事儿我可得禀报夫人去！定要严惩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
几个库房的小厮也围了上来，都是张婆子的人，个个面露不善。
秦嬷嬷气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这是栽赃陷害，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是管事，她一个老婆子，根本辩不过。眼看就要被扣上“偷盗”的罪名。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库房门口传来。
“哦？我竟不知，这侯府的规矩，下人可以随意污蔑主子的陪嫁嬷嬷了？”
苏慕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跟着云珠。
“大小姐？”张婆子看到苏慕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一个失宠、疯癫的大小姐，她怕什么？
“大小姐来得正好！”张婆子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指着秦嬷嬷道，“您可得好好管管您这刁奴！她竟然偷盗库房的财物！人赃并获，我正要将她送去夫人那里发落呢！”
“偷盗？”苏慕汐缓缓走上前，目光落在张婆子身上，“偷了什么？价值几何？可有凭证？”
“就、就是那些破陶罐、烂竹子！”张婆子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道，“虽然不值钱，但偷盗就是偷盗！这是府里的规矩！”
“破陶罐？烂竹子？”苏慕汐轻轻重复了一遍，“你确定那些是‘财物’，而不是库房积压多年、本该清理掉的‘垃圾’？”
她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我倒想问问，库房重地，本该账目清晰，为何我兰香苑这个月的份例会被人‘挪用’？又是谁挪用了？账本何在？拿出来我看看！”
“这……”张婆子顿时语塞，她没想到苏慕汐会反将一军，首指库房管理的问题。份例被克扣是常有的事，但账目只是表面上做得看的过去，哪里经得起细查？
“拿不出来？”苏慕汐冷笑一声，“我看，监守自盗、中饱私囊的人，是你才对吧？”
“您，您这不是血口喷人么！”张婆子说话都毫无底气。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查账本便知。”苏慕汐语气平淡，“或者，我现在就去禀明父亲，彻查库房账目，看到底是谁手脚不干净！”
张婆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克扣各院份例中饱私囊是真，账本虽然做了手脚，但真要彻查，难保不露出马脚。到时候，别说管事的位置，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息怒！”张婆子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是误会！都是误会！秦嬷嬷怎么会偷东西呢？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看错了！”
云珠附和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婆子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小厮：“还不快去把兰香苑这个月的份例给秦嬷嬷备齐了！木炭、米面、药材，一样都不能少！都要挑好的！”
小厮们面面相觑，不敢不从，连忙去准备东西。
秦嬷嬷看着这戏剧性的转变，心中又是解气又是佩服。大小姐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局面，还反将了对方一军！
苏慕汐淡淡地看着张婆子：“记住，秦嬷嬷是我母亲的陪嫁嬷嬷，是我的人。谁敢动她，就是跟侯府嫡长女过不去。下次再让我听到有人污蔑她，或者克扣兰香苑的用度，就不是查账这么简单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让张婆子从头凉到了脚。
“是是是！老奴记住了！”张婆子点头哈腰，冷汗涔涔。
苏慕汐没再理会她，转身对秦嬷嬷道：“嬷嬷，我们走。”
秦嬷嬷挺首了腰板，跟着苏慕汐，在库房众人敬畏的目光中，昂首走了出去。云珠跟在后面，只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太威风了！
锦绣堂内，高氏听完张婆子哭丧着脸的禀报，气得又摔了一个茶杯。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老虔婆和一个病秧子都对付不了！”高氏怒骂道。
画眉在一旁劝道：“夫人息怒。看来这个苏慕汐，确实是今非昔比了。硬来怕是不行，咱们得从长计议。”
与此同时，遥远的京城另一端，一座戒备森严的王府书房内。
萧玦正看着手中暗卫呈上来的密报，眉头微蹙。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靖安侯府嫡长女苏慕汐近期的种种异状：落水未死，性情大变，智斗恶仆，反击继母，舌战老夫人，甚至上演“上吊”戏码逼退长辈，今日又在库房以雷霆手段震慑管事……桩桩件件，都与传闻中那个懦弱无能、备受欺凌的侯府嫡女形象大相径庭。
“有意思。”萧玦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一个闺阁女子，落水之后，竟能脱胎换骨，拥有如此心智和手段？
“她出府去百草堂，确实是为了买药？”萧玦问道。
立在下首的黑衣暗卫恭敬回答：“回主子，属下查过，苏大小姐确实买了几味药材，其中一味‘冷香草’颇为罕见。但……”
“但什么？”
“但她最近似乎在偷偷鼓捣些什么东西。属下几次靠近，都闻到一股奇怪的、从未闻过的花草香气，似乎是从后院废弃的柴房传出来的。”
“香气？陶罐？”萧玦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赌坊赢钱，药铺识药，如今又在制作不知名的香气，这个苏慕汐倒是挺有趣。
“继续盯着。”萧玦吩咐道，“查清楚她在做什么。另外，她那个未婚夫，吏部尚书家的赵承宇，最近有什么动静？”
“赵公子近日常与苏二小姐苏灵薇私会，出入风月场所，行事颇为张扬。听说赵尚书对与靖安侯府的这门亲事本就不满，加上苏大小姐‘疯魔’的传言，赵家己有意退婚。”
“退婚？”萧玦略有惊讶，“赵承宇……苏灵薇……靖安侯府这潭水，倒是越来越浑了。”
他挥了挥手，暗卫悄无声息地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萧玦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眸光晦暗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