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纽约，风还带着寒意。世贸中心北塔104层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阳光冰冷，自由女神像的轮廓在远处清晰可见，她高举火炬的影子斜斜地投进豪华的会议室，像一道切割线。李晓彤穿着合身的旗袍，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旗袍开衩处，别着一个不起眼的、香烟盒大小的金属检测仪。周浩站在她旁边，感觉领口有些紧，烦躁地扯松了领带。他刻意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不想让人注意到他左手，自从莫斯科和大庆之后，那只手的情况更糟了，皮肤粗糙、部分区域出现异常的角质增生，在光线变化下偶尔会闪过类似金属的光泽，指关节活动时也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感。
一个秃顶、穿着昂贵西装的律师坐在宽大的会议桌对面，面无表情地推过来三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文件。文件封面是暗红色的硬皮，上面烫着金色的浮雕图案，仔细看，是1972年某次著名国宴的菜单复刻。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昂贵皮革的味道。一个年轻的女秘书端着碗刚泡好的方便面匆匆走过，一本翻开的《论语》压着盒盖，隐约能看到“学而时习之”的字样。几滴红油不小心滴落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油渍。
“周先生，李小姐，这就是你们坚持要看的‘那份’合同。”律师的声音平淡无波。
李晓彤没有立刻去翻文件，她盯着那烫金的菜单图案看了几秒，突然从手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火苗。在律师和周浩都没反应过来时，她迅速用火苗的外焰燎过菜单扉页的边缘！
纸张遇热，立刻发出轻微的“滋啦”声，边缘迅速卷曲、变黑、碳化。
“贵公司真是怀旧。”李晓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指尖轻轻划过菜单上印着的“1972奶油焗龙虾”配图的位置。就在被火燎过的区域附近，原本空白的纸面上，竟然缓缓浮现出几行蓝色的字迹！开头赫然是：“甲方基因序列变更条款……”
周浩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周浩的目光扫过律师面前桌上放着的那个水晶茅台酒杯。酒杯造型古朴，杯底似乎有个不起眼的金色刻痕。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动作快得惊人，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过那本被燎过的厚文件，毫不犹豫地按进了律师面前那杯还剩小半杯的茅台酒里！
“哗啦！”深色的酒液西溅，有几滴首接溅到了律师光亮的秃头上。
“周浩！”李晓彤惊叫。
“这杯子，”周浩死死按着文件，眼睛紧盯着律师瞬间变色的脸，另一只手拿起那个茅台杯，对着光晃了晃，杯底的金色刻痕清晰可见，“尼克松访华国宴上用过的？挺有纪念意义。不过，它装过的东西，恐怕不止是酒吧？”他边说，边迅速掏出李晓彤旗袍上别的那个检测仪，首接贴在了湿漉漉的杯壁上。
“嘀嘀嘀——！”检测仪立刻发出尖锐急促的鸣叫！红灯疯狂闪烁！更诡异的是，在检测仪发出的特定光线下，透明的玻璃杯壁上，竟然显现出无数极其微小的、密密麻麻的红色微粒！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酒液的浸润下，极其缓慢地在杯壁内部移动、聚集！像某种微生物在游动！
律师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这是商业机密！你们无权……”
李晓彤眼神一厉，她抓起会议桌上那个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壶，毫不犹豫地将一整壶滚烫的咖啡，“哗”地一声全泼在了那三本厚厚的合同文件上！
滚烫的咖啡接触纸张，瞬间腾起大股白色的水蒸气！会议室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被水蒸气触发，“呜——”地一声凄厉长鸣，紧接着，天花板角落的安全喷淋头“噗”地爆开，冰冷的消防水像暴雨一样倾泻而下！
文件在滚烫咖啡和冰冷雨水的双重作用下，迅速皱缩、变形、糊成一团。然而，就在这混乱中，那些刚刚在扉页上浮现的蓝色“基因条款”文字，接触到水之后，竟然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并且在糊掉的纸页上显得异常清晰！其中一行小字被李晓彤死死盯住：“乙方需在千禧年（2000年1月1日）前，完成特定基因标记激活程序……”
“1998年3月17日！”周浩的声音盖过了警报声和水声，他趁着混乱，用力掰开了那个茅台酒杯的沉重底座！一个小小的金属圆柱体掉了出来——是一卷缩微胶卷！周浩迅速将其展开在桌面上流淌的雨水里。胶卷在水的浸润下微微舒展，上面显影出的，竟然是周浩手臂皮肤的显微照片！照片清晰地显示出他异常增厚的角质层和皮肤下不正常的物质沉积！照片的右下角，印着一行清晰的英文：“Projeew aan”（新迦南计划）！
“你们在哈尔滨火电厂那次所谓的‘体检’！”周浩盯着律师，眼神像刀子，“原来是为了这个！”
律师彻底慌了，他猛地站起来，双手用力掀翻了沉重的红木会议桌！桌面上的文件、咖啡杯、文具稀里哗啦摔了一地！藏在桌子底下的一个隐蔽的警报按钮也被砸得露了出来，红灯急促闪烁！自由女神像巨大的影子，此刻正好横切过律师因激动而涨红的脖子：“保安！保安！三分钟就到！你们跑不了！”
警报声和喷淋的水声中，周浩猛地一步跨到李晓彤身边，在律师惊愕的目光中，他一把将李晓彤拽进自己怀里！他的左手——那只异常的手——绕过她的肩膀，“咔哒”一声，用带着金属质感的僵硬指关节，看似用力地扣住了她的后颈！这个姿势在外人看来，充满了强迫的意味。
“配合点！”周浩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急促声音说，同时，他的右手却快速伸向李晓彤旗袍前襟的盘扣——第三颗盘扣的材质明显不同，在混乱中被他用力一扯，扣子被扯了下来！那根本不是扣子，而是一个伪装成盘扣的微型相机！周浩的手指在扣子背面某个凸起处一按，镜头立刻启动，正对着桌面上那些在雨水中依然鲜红的“基因条款”文件页面疯狂拍摄！
“混蛋！别碰我！”李晓彤配合地尖叫起来，她屈起手肘，狠狠地撞在周浩的侧肋，同时穿着高跟鞋的脚用力跺在他的脚背上！两人纠缠着踉跄后退，身体撞到了旁边厚重的落地窗帘！李晓彤似乎想推开周浩，手胡乱地抓扯，“刺啦”一声，竟将半幅窗帘扯落下来！
没有了窗帘的遮挡，窗外强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阳光恰好穿过会议室角落一个展示柜里摆放的自由女神像青铜模型手中的那把细剑！剑尖反射的阳光像一道聚焦的激光束，“嗤”地一声，在对面洁白的墙面上灼烧出一个清晰的、带着焦痕的日期投影：
2000-01-01 00:00 千禧年的倒计时！
电梯井方向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和安保人员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李晓彤猛地一咬牙，舌尖传来剧痛和血腥味！她朝着桌面上那份被水泡得半烂、但红色条款字迹格外刺眼的文件，一口混着唾沫的鲜血喷了上去！
鲜血喷溅在印着“基因激活程序”字样的位置。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红色的特殊墨水，一接触到新鲜的血液，竟然像活了一样，迅速凝结、晶化！短短几秒钟，就在文件上形成了一把小小的、形状极其规整的、暗红色半透明的晶体！大小和形状，正好像一把微型的钥匙！
“走！”周浩一把抓起那把刚形成的、还带着体温和血腥味的“血晶钥匙”，另一只手抓住李晓彤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拖着她冲向会议室侧后方的消防通道！
厚重的消防门在身后“砰”地关上，暂时隔绝了追兵的声音和混乱。安全梯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周浩抓着李晓彤的手腕，拖着她快步往下走，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腕骨生疼。
“你早就知道！”周浩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带着回响，压抑着愤怒，“在纽约车库，在来这之前！你就知道这契约是关于基因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李晓彤猛地甩开他的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消防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的呼吸急促，眼睛里交织着愤怒和一种更深的恐惧，“告诉你有什么用？像你母亲艾琳一样，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就往我的基因里埋下不知道是什么的定时炸弹？！”
就在这时，消防通道门上方一个小窗户透进来一道强烈的阳光。灰尘在光柱里飞舞。李晓彤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猛地抬手，“嗤啦”一声扯开了自己旗袍的领口！锁骨下方，一道寸许长、颜色较深的陈旧疤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周浩的目光凝固了。那道疤……他认得！是小时候一次意外留下的。但此刻，在昏暗光线下，那疤痕的深处，似乎……真的在极其微弱地、不自然地起伏着？像有什么极其细小的东西在里面蠕动？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周浩的脊背。
两人暂时躲进了唐人街深处一家不起眼的老式洗衣房里。巨大的工业烘干机正在运转，“轰隆、轰隆”地震动着，噪音大得让人牙齿发酸，空气里满是洗衣粉和潮湿布草的味道。李晓彤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平复着呼吸。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把暗红色的“血晶钥匙”。她盯着烘干机看了一会儿，突然走上前，把手里那把小小的晶体，用力按进了烘干机老旧的投币口！
机器发出一阵不寻常的“咔哒”声，然后，“叮当”一声脆响，投币口下方的退币口，竟然真的吐出了一枚硬币！
周浩立刻上前捡起硬币。这是一枚特制的、比一元硬币稍大的银色金属币，入手沉重冰凉。硬币的一面，清晰地刻着一个精细的DNA双螺旋图案。周浩用他那异常僵硬的左手拇指指甲——那指甲也变得异常坚硬厚实——用力撬向硬币的边缘！
“咔！”硬币竟然真的被他撬开了！它像一个小盒子一样分成两半。里面没有电路板，只有一小段蜷曲着的、比头发丝还细的、泛着淡淡银灰色金属光泽的细丝！
周浩小心翼翼地将这截金属丝取出来，放在掌心，对着洗衣房窗外透进来的霓虹灯光仔细查看。金属丝表面有着极其细微、规则的纹路。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这纹路！和他怀里那片青铜匣碎片边缘的缺口纹路，严丝合缝！
“这不是钥匙……”周浩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看着李晓彤，“……这像是一条……没剪断的脐带。”
就在这时，“轰隆”运转的烘干机突然发出结束工作的提示音，滚筒门“咔哒”一声弹开了。伴随着一股热烘烘的蒸汽，一件折叠整齐的白色衣物被“吐”了出来，掉在取衣台上。
那是一件医生穿的白大褂。
周浩和李晓彤的目光同时落在白大褂的胸口口袋上，那里别着一个塑料工作证。证件照片上，一个年轻女子穿着同样的白大褂，眼神明亮而专注。照片下方印着名字：艾琳·周。工作单位一栏印着：“普里皮亚季市医院”（注：切尔诺贝利附近城市）。发证日期：1986年3月。
照片上的艾琳，年轻得有些刺眼。
三天后，这家老旧的洗衣房因街区改造开始拆迁。工人们在拆卸那台老式烘干机时，在内部深处的通风管道里，掏出了一小团纠缠在一起的、同样泛着银灰色金属光泽的细丝。这些细丝被送到了材料实验室：
实验室报告显示，这种金属丝由一种极其坚韧、延展性超乎寻常的未知合金拉制而成，其性能远超1998年己知的所有材料科技水平至少十年以上。金属丝表面，用极其精密的激光蚀刻着两个细小的西夏文字，经专家辨认，意为“数据之链”（或可引申为“数据脐带”）。
进一步的生物检测发现，在金属丝纠缠的内部缝隙中，残留着少量人体上皮细胞组织。DNA比对结果令人震惊：这些细胞的基因序列与周浩在莫斯科蜕皮事件后留下的异常皮肤组织样本高度匹配。然而，在匹配的基因序列中，分析人员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无法解释的额外片段。这个多出来的基因片段，其碱基排列的独特模式，竟与艾琳那张切尔诺贝利工作证背面的手写编号数字序列：86-037完全吻合，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应关系。
数月后，世贸中心北塔进行例行的管道系统维护。维修工人在清理大楼核心通风井的深处时，意外发现了一个嵌入混凝土中的、铅封的小型保险箱。箱体异常沉重。通过X光扫描，箱内物品的轮廓显示：里面似乎包裹着一件用大量细密金属丝编织而成的、类似婴儿襁褓的织物。织物内部包裹着一本书籍，从X光影像的装帧和厚度判断，疑似一本1972年版的《论语》。更令人费解的是，在书籍的书页之间，还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绘有复杂精细图案的图纸。图纸边缘标注着模糊的英文标题，依稀可辨为《The Cord Protocol v12.7》（脐带协议 v12.7）。保险箱的发现立即被上报，其内容物被列为高度机密，等待进一步开启和调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