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进退半厘功，乘除原为劫后逢。
档静须听珠对话，珠喧且待指收弓。
舍时恰似云流水，得处当如月印空。
纵有尘封千道轨，人心加减自穷通。
1990年9月12日凌晨，上海虹口区旧公寓，周浩把算盘珠泡进醋碟里，煎饺的油花浮在表面。墙上钉着泛黄的长江三角航运图，宁波港位置上粘着蔫了的蒜苗，窗台搪瓷盆种的，叶尖发黄打卷。
房东太太用广东话砸门：“月底再不交租，我往你被褥浇柴油！”门缝塞进塑料袋，煎饺油渍渗过《石油学报》退稿信，主编红笔批注刺眼：“建议使用计算机建模”。
露西打开厕所门出来，湿头发往下滴水：“差0.37%？把我绑油轮上当秤砣都比你准！”她抓过青铜航海仪压住稿纸，底座“1962年劳模奖”的刻痕里嵌着油泥。那是周浩父亲用三年饭票换的，底座划痕是当年玉门油田事故留下的。
周浩拧开煤气灶烧洗脚水，火苗窜出蓝烟。“八六年查大连港，温差差0.5%就逮着走私船。”他抖开算盘，檀木珠子滚进醋碟，“老毛子的手摇计算机都算不过我。”
露西抠着航海仪上的铜锈不说话，航运图无锡港位置别着张旧照片：穿海魂衫的年轻人站在油罐车前，背后黑板写满苏州码子。周浩知道那是父亲24岁时的样子，黑板右下角还粘着干涸的原油。
房东的捶门声更急了，周浩抄起算盘要去开门，第三排珠子卡住不动，对着吊灯细看，轴孔里卡着银灰色铁屑——和档案室主机箱刮下的碎渣一样。
“别碰！”露西用修眉夹挑出铁屑扔进醋碟。滋啦冒起白泡，醋液表面浮出锈色斑点。周浩想起汽车旅馆电视里父亲的劳模奖章，胃里突然翻腾。
老式红灯牌收音机突然杂音大作，午夜点歌节目里混着机械声：“修正系数加0.37%。”周浩冲到航运图前，无锡港照片背面有行褪色字，1978年高考数学第八题答案，父亲的字迹。
露西掰开煎饺，白菜馅里卷着磁带条。“房东每天去唐记早市。”她用钢笔挑开塑料壳，磁粉洒在稿纸上，拼出苏州码子的“五更死”。窗外货轮汽笛突然变调，像是铁片刮锅底声。
周浩把算盘按进洗脚盆，十五档檀木裂开条缝，露出钢板刻的网格图，和油轮检修图上的三角标对上了。露西锁骨下的齿轮纹发红发烫，渗出的汗混着铁锈味。
房东的收音机从门缝滑进来，正在播放《社会主义好》。周浩用筷子夹起磁带片，背面印着“唐记当铺”水印。露西突然抓自己的头发：“这纹路我见过！”她在稿纸边画齿轮咬合图，和劳模奖章背面一样。
洗脚盆里的算盘浮起油花，钢板遇水显出红点。周浩用航海仪量角度，所有标记指向无锡港。露西扯开窗帘，对面便利店“唐记”灯牌缺了右半边，在雨里滋滋冒着火花。
凌晨五点，醋碟底的油渍凝成箭头，指向门缝塞进的账单。背面圆珠笔写着：“当日到货五箱，潮高七尺三”。周浩摸出父亲的上海表，秒针突然倒转，表壳渗出锈水，在桌面爬出苏州码子的“三”。
窗外垃圾车播放《茉莉花》，周浩突然想起：汤姆办公室的《1984》扉页，也画着同样的苏州码子。
（注： 苏州码子又称草码、花码、番仔码、商码。是中国古代民间广泛使用的数字符号系统。苏州码子是阿拉伯数字传入前中国民间通用的“商业数字”，主要用于当铺、药房、茶餐厅等商业场景的记账和标价。它脱胎于中国古代的算筹系统，是唯一延续使用的算筹衍生符号，形成于南宋时期的苏州，因当地商业繁荣而得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