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的夜风裹着柴油味,周浩把隧道里挖出的丝绸碎片拍在玻璃上。黄浦江对面三十多台起重机正在吊装铜牛,钢索摩擦声混着江轮汽笛,震得锦江饭店旋转餐厅的水晶吊灯哗哗响。
窗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晕出红绿光斑,照得李晓彤手里的帛书碎片像块发霉的腐乳。她鼻尖几乎贴到织物上:“这料子比蛇口机房的光缆还邪门。”说着掏出个带红光的检测笔,表盘指针猛地打到头。
周浩摸出块银锭压住桌布。盐课司的官印突然发烫,红酒渍顺着桌布往帛书爬。穿绛红旗袍的清洁工正蹲在墙角,粉笔写的苏州码子被消毒水冲花了,变成一串乱码。
“先生要加冰么?”侍应生端着托盘突然贴过来,李晓彤抓起冰锥扎穿菜单复印件,碎冰碴里掉出截胶卷,清洁工的拖把杆“咣当”撞上消防栓,瓷砖缝里的糖渣被震得首抖。
周浩后脖颈冒出来汗,这侍应生走路跟猫似的,白手套边缘沾着后厨的油渍。他瞥见对方袖口电子表显示12月24日18:00,秒针每跳一下,玻璃上的乌鸦影子就多根羽毛。
“做啥啦!”清洁工突然用上海话骂了句,耳垂的绿翡翠晃得人眼晕。她跪着擦地时,拖把头在瓷砖上勾出个歪歪扭扭的“鸦”字。周浩发现她右手小指少了半截,结的痂还是新鲜的。
李晓彤喉咙发紧,导师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曼哈顿”,现在桌布上的原子弹车间图正叠着洛克菲勒大厦安保路线,她摸到项链上“奥本海默”的刻字,冰得指尖发麻。
旋转餐厅突然停电,应急灯亮起来时,周浩看见玻璃上的乌鸦影子在动。铜牛雕像被起重机吊着转圈,钢索在夜空中划出火星。他手表带“咔”地断了,表面玻璃映出父亲在玉门油田的工号,那个数字他在隧道钢桩上也见过。
“窗户!”清洁工尖叫着指向浦东。东方明珠球体上爬满乌鸦,爪子在玻璃上划出甲骨文。夜航船拉响汽笛时,那些字突然扭成股票曲线。周浩闻到股焦糊味,转头看见桌布烧出个化学式。
侍应生给隔壁桌上松鼠桂鱼,鱼眼珠突然爆开,滚出个胶卷。他面不改色用银夹子夹住,胶卷沾到红酒热气显出字迹。周浩注意到他后厨通行证上的照片,右耳垂有颗和清洁工同款的绿痣。
穿堂风掀起侍应生的制服下摆,电子表倒计时的微光里,纽扣背面闪着红点,节奏跟浦东起重机的液压泵声响完全同步。周浩摸到兜里的钢桩锈渣,突然明白父亲当年在油田失踪前,工装裤兜里也有同样的铁锈味。
周浩想起隧道里那截民国钢桩。父亲工号刻在生锈的“普罗米修斯”字样旁,和现在玻璃上的甲骨文如出一辙。他手心的汗把帛书残片浸得更皱了。
穿绛红旗袍的清洁工开始擦玻璃,她抹布上的洗洁精泡沫沿着“惊变”字样往下流,在霓虹灯下像血水。周浩看见她拖把桶里泡着本《无线电维修手册》,书页间夹着张1972年的火车票。
李晓彤数着珍珠项链,第三十二颗珠子滚到桌布上的通风管图时突然停住,正是导师实验室的位置。她听见侍应生收拾餐具的响动,银质餐刀在托盘上敲出的节奏,跟昨天隧道里老张修发电机时的扳手声一模一样。
外滩钟楼敲响整点钟声时,所有乌鸦突然振翅。周浩看见它们脚爪上缠着极细的铜丝,在霓虹灯下闪着和隧道钢桩同样的锈绿色。最后一记钟声里,侍应生袖口的电子表跳成00:00,浦东所有起重机同时停止转动。
周浩攥紧碎成两半的上海表。表盘玻璃裂痕正好截断乌鸦剪影的尖喙,像把父亲工号和他刚发现的坐标连成首线。江面飘来股燃烧橡胶的臭味,他想起隧道里老张说过的话:“八五年那批人失踪前,也闻见过这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