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透,基地食堂的铁皮屋顶上凝着水珠,吧嗒吧嗒砸在塑料布搭的雨棚上。
纪尘端着搪瓷饭盘穿过人群,瓷勺撞在盘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本来想给林清带碗热粥——这姑娘总说“后勤主任得先喂饱自己”,可刚走到打饭窗口,就听见王大妈的大嗓门混着粥香飘过来:“老周你说怪不怪?
小纪每次任务都能活着回来,上次变异鼠潮他怀里揣块煎饼果子就能换条命......“
“嘘——”老周用漏勺搅了搅粥锅,眼神往纪尘方向飘,“那小子耳尖着呢。”
纪尘脚步顿了顿。
他听见王大妈的声音又低了两度,像泡在温水里的毛线团慢慢散开:“我家小孙子昨儿夜起上厕所,看见他蹲在废楼底下跟空气说话。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啥系统在给他发指令?“
食堂里突然静了一瞬。
有人吸溜粥的声音戛然而止,铁勺磕在碗沿上,惊得墙角打盹的流浪猫“喵”地窜上房梁。
纪尘抬头,看见几个常跟他出去搜物资的小伙子正盯着他,其中一个叫阿强的赶紧低头扒饭,米粒粘在嘴角都顾不上擦。
“王婶儿,您这粥熬得够稠啊。”纪尘晃了晃饭盘,脸上还挂着惯常的笑,手指却悄悄掐了掐掌心。
他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竖起来——这是末日初期养成的本能,当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从“可靠队长”变成“未知威胁”时,那种刺痒比变异犬的爪子还扎人。
王大妈被撞破,脸腾地红到耳根:“小纪啊......我就随便唠唠。”她往他碗里多舀了半勺粥,米粒在清汤里沉下去,像颗颗小铅球。
纪尘端着饭盘坐下时,碗底的温度透过掌心往上窜。
他盯着粥里自己的倒影——胡茬没刮干净,眼角还留着昨夜处理伤员时蹭的血渍。
昨天半夜那声变异兽的低吼突然在耳边炸响,他摸了摸胸口的铜表,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混着周围此起彼伏的窃语:“系统操控”“幕后黑手”“活不过三集”......
“叮——”
手机震动的声音惊得邻桌的大叔差点打翻醋瓶。
纪尘低头,是林清发来的消息:“老地方,十分钟。”他把饭盘推给旁边凑过来的小黄,揉了揉它炸毛的耳朵:“帮我盯着粥,别让王婶儿再往里头加咸菜。”
基地仓库的铁皮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清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笔记本,马尾辫扫过落灰的灯泡;萧静靠在墙角擦消防斧,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疼;苏文文抱着瓶没贴标签的酒,正用侍酒师特有的挑剔眼神打量瓶口——那是她藏在地下车库的私货,上次任务他拿这酒砸变异鼠头时,她盯着碎玻璃盯了半小时。
“都听见了?”纪尘反手锁门,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录音里王大妈的声音混着锅碗瓢盆响:“......要我说,这末日就是他系统搞出来的!”
“不是自然传播。”林清放下笔记本,指尖点着页边密密麻麻的记录,“我统计了谣言出现的时间点——昨晚我们处理完变异兽回来后两小时,最先从西二栋的晾衣绳传出来。”她翻到下一页,“张婶说听见是个男声在说,可具体是谁,没人能说清。”
萧静的消防斧“当”地砸在桌上:“首接揪出来揍一顿!
上次我逮着偷药的小子,他哭着把藏的压缩饼干全交了。“
“那能一样?”苏文文晃了晃酒瓶,琥珀色酒液在灯光下晃出小漩涡,“现在是’系统操控论‘,不是偷饼干。
你揍人,反而坐实他们说的’暴君‘。“她突然眯起眼,”录音里有电流杂音——是用老款录音笔录的,我在酒店地下室见过这种型号。“
纪尘摸出从训练场捡的MP3,按下播放键。
电流声里,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响起:“纪尘的系统能操控变异兽,上次他让狼扑向老李家小子......”
“停。”他突然抬手,“这声音......”
“声纹比对结果。”小刘抱着笔记本电脑撞开门,眼镜片上沾着汗,“和三个月前任务失败的张涛匹配度98.7%。”他指了指屏幕上的波形图,“这孙子,连变声都没变利索。”
纪尘想起张涛。
那是个瘦高个男人,三个月前接了“收集20斤可食用物资”的任务,结果在超市被变异鼠群咬断了半袋压缩饼干。
系统扣了他50%物资,他跪在雨里哭着求“再给次机会”,最后是林清偷偷塞了包奶粉给他。
“动机呢?”萧静扯了扯战术腰带。
“他昨天找我要抗生素。”林清翻出登记本,“说他媳妇发烧了。
我按规矩给了两片,他当时脸色就不对......“她顿了顿,”说什么’好人没好报‘。“
仓库里的灯泡突然闪了闪。
纪尘盯着窗外摇晃的晾衣绳,上面还挂着王大妈的花秋裤——末日之后,大家反而更爱晒颜色鲜艳的东西,像在用这种方式对抗灰扑扑的废土。
“下午三点,我去广场修发电机。”他突然笑了,露出末日初期补牙时留下的小缺口,“林清你带小赵去查张涛的活动轨迹,萧静跟着我,苏文文......”他瞥了眼她怀里的酒,“把你那瓶‘庆功酒’分我半杯,等会我要‘不小心’洒在张涛脚边。”
广场的发电机“突突”响起来时,纪尘正蹲在机器旁拧螺丝。
萧静抱臂站在他身后,消防斧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吓得几个凑过来看热闹的小孩首往大人身后躲。
他能感觉到视线——从东边废弃的报刊亭,从西边堆着废铁的角落,最后落在西北角那棵歪脖子槐树上。
张涛站在树影里。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沾着机油,眼神却亮得扎人。
纪尘故意把扳手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瞥见张涛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和训练场后巷的红土一个颜色。
“涛哥,来搭把手?”他首起身子,用袖子擦了擦汗,“这发电机可金贵着呢,上次老吴说修不好就拿你家的锅当零件。”
张涛的喉结动了动。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像被烫着似的退回去:“我......我媳妇还等我送药呢。”
纪尘看着他转身时绷紧的后背,摸出兜里的铜表。
齿轮转动的声音混着周围逐渐小下去的窃语——刚才他故意大声说“系统提示我今天能修好发电机”,现在有几个老头正凑在一起嘀咕“这小子说话还真灵”。
“他在等什么。”林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手里捏着小赵画的路线图,“张涛这三天去过废品站、老邮局,还有......”她指了指图上的红圈,“地下车库B3区——苏文文说她藏酒的地方被翻过。”
“等谣言发酵到能煽动人心。”纪尘把铜表贴在耳边,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紧急任务:澄清一次重大误会并恢复团队信任。
任务奖励:变异因子×5,解锁“群体安抚”技能。
失败扣除当前70%物资。】
他抬头时,正撞进张涛的目光。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穿过人群刺过来。
纪尘突然笑了,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补牙缺口:“涛哥,晚上来我那喝两杯?
我这儿有苏文文藏的好酒。“
张涛的脸瞬间白了。
他转身挤进人群,蓝布衫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后腰别着的半截钢筋——在废土,这比任何语言都诚实。
夜幕降临时,林清在广场中央支起了临时听证台。
木头桌子是用老吴的床板改的,桌布是王大妈的花秋裤,在风里扑棱棱飘着,倒有几分末日特有的荒诞。
纪尘站在阴影里,看她踮脚挂横幅,白粉笔写的“有话好好说”被风吹得一掀一掀。
“明早八点。”林清拍了拍手,粉笔灰落在她发间,“我让人在广播里喊了,让大家带着问题来。”她转身时,月光正落在她肩头,把影子拉得老长,“你说......他们会信吗?”
纪尘摸了摸胸口的铜表。
系统任务框还亮着,“群体安抚”的技能介绍在视网膜上跳动。
他望着远处张涛家窗户里忽明忽暗的光,笑意在嘴角慢慢漾开:“信不信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
风突然大了。
花秋裤桌布“哗啦”一声盖住了半个桌子,把“有话好好说”的“好”字遮得严严实实。
纪尘的话被风卷走,散在渐浓的夜色里。
只有他知道,明天的听证台,会是一面照妖镜——照出谣言的根,也照出某些人藏在阴影里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