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培心中有事,哪里睡得着,听见隔壁鼾声响起,悄悄拽开房门,闪身进了后院,又从角门出去,急步迈入巷子深处。拐角处,有一个馄饨摊子,挂着一盏昏黄的风灯。一两个食客坐在矮凳上喝馄饨汤,摊主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头脸埋在热气当中看不真切。王晓培上前一步,到东山要走好远?老人手里的勺子在锅里顿了一下,慢吞吞地道,天亮了再走。这其实是一句接头暗号,老人是新西军地下交通员。通过老人,王晓培终于跟江宁县委书记陆纲取得联系。陆纲道,鬼子既然让你充当他们的耳目,咱们何不将计就计,你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摸清南京地区日军和汪精卫政权的动向,为新西军收集和提供情报。按照陆纲的指示,王晓培做好了长期潜伏的准备。首到抗战胜利,新西军撤离江南时,王晓培才回到部队,随军北上。
不过,李毅并没有像王晓培和王振邦那样,被交到日本人手中,而是继续关押在溧水县自卫团总部。李毅是一个女人,况且还怀有身孕。她明白自己一旦落到日本人手里,下场一定会更惨。她早己做好准备,要是自卫团将她也移交给日本人,自己干脆一头碰死,绝不受鬼子欺凌。可是,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呀。孩子是无辜的,还没有看过一眼这个世界呢,就要随着妈妈离开了。这个念头让李毅非常纠结,在生死之间难以取舍。这里是一个临时看守所,有一排低矮的平房,也不像日军宪兵队戒备森严。一天晚上,一个黑瘦的看守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他不像其他看守那样,只是偶尔经过牢房窗口,而是好几次都在窗口徘徊,好像有意要引起她的注意。她心里一动,挪到窗口。那个看守经过时,朝她使了一个眼色,扔进来一个泥疙瘩。李毅捏着那个泥疙瘩,赶紧躲到墙角。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明晚轮值后半夜,不要睡,听我安排。李毅那个心跳呀,都要蹦到嗓子眼儿了。
此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交给李毅这样一张字条呢?原来,看守名叫夏治保,是新西军内应,住城郊乡石板桥小邵家村。他以前当过新西军,因为是家中独子,老娘要死要活,非得让他回家,后来就到自卫团当了一名看守。李毅被捕后,夏治保决心利用自己的合法身份,设法营救她。
第二天后半夜,月色晦暗,夏治保特地准备了宵夜,一碟花生米,一块猪头肉、半只烧鹅和一瓶当地产老白干。他跟另一名看守解释,今天是自己生日,家里人准备了酒菜,正好晚上值班,带过来跟弟兄们一块乐呵乐呵。那看守开始还不敢放量,担心喝多了误事。可是经不住夏治保一再相劝,喝滑了口,一瓶酒倒有一大半到他嘴里,醉得稀里糊涂。趁此机会,夏治保赶紧打开牢门,拽着李毅,一溜烟爬上小西门城墙。此时,城门早己关闭,李毅是一个孕妇,又如何从几丈高的城头上下去呢?夏治保早有准备,从腰里解开一卷粗麻绳,一头绑在城墙垛子上,一头缠在李毅腰上,两只手紧紧握住绳子,小心翼翼将李毅放将下去。随后,自己也顺着绳子滑下来。一落地,二人赶紧朝城外跑,翻田埂,走小路,穿林子,一首来到松林岗村。谷忠荣是夏治保的远房亲戚,为人十分可靠。他将李毅安顿好以后,又连夜到秋湖山南去找新西军,终于跟部队取得联系。经过短暂休整,将李毅安全护送到大李巷。
曹效懋、夏治保,甚至连日本宪兵大口,他们的行为表明,日本人、汪精卫集团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而真正铁了心要当汉奸的中国人更是极少数。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是受到威胁,害怕丢掉性命;有的则是出于生活所迫,为了谋生养家。不过,这些人还只是暗地里帮助新西军。而有的人则干脆投奔新西军,走上抗战之路。张一郎10岁丧父,母亲给有钱人家帮佣,将他寄养在哥嫂家中。家里穷,小人不值钱,连个大名也没有,只有一个小名叫小锅子。后来,嫂子去世,哥哥精神受到刺激,整天只知道在外面东游西荡,最后不知所踪。小锅子年纪幼小,无处打听母亲消息,只好在街头流浪乞讨。警察所黄所长见这个孩子蛮机灵,将他带到所里,打水烧火,跑腿打杂,算是雇个不花钱的小伙计。一天,驻溧水警备司令纪田太郎到警察所视察。警察们不敢怠慢,在大门口排成两列,抬头挺胸,立正收腹,欢迎纪田。纪田此人,好将自己当成中国通,动不动便来一通说教,什么中日亲善啦,什么友好邻邦啦,什么共建共荣啦。又苦口婆心地劝警察们打起精神,帮助皇军完成大东亚圣战的伟大事业。纪田说起来没完,那些警察站得脚麻,可又不敢懈怠。偏偏有个警察犯了大烟瘾,先还硬撑着,时间一长,便忍不住啦,精神头萎迷下来,脸色蜡黄,眼角耷拉,哈喇子都流到衣领子上啦。纪田一看,满脸嫌弃,皱紧眉头,上前啪啪啪一连甩了他几个耳光。我的话,你的,当耳旁风?吩咐拉下去枪毙。黄所长一听慌了,不能为这个事杀人呀,赶紧跟纪田求情。纪田沉着脸道,黄桑,警察所纪律涣散,你的,要大力整顿,妇人之仁,要不的。这时,小锅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见此情景,眼珠一转,瞪着眼朝歪在地下的警察连吐几口唾沫,呸呸呸,瞧你这个死玩意儿,把警察所的脸都给丢光啦。接着又取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在他脸上胡乱揩几下,乘势踢那个警察几脚,还不赶紧站起来,给司令官敬礼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