垛口上烟熏火燎,再待下去只怕死路一条,王松泉赶紧命令全体撤往村中。朱永祥部咬住不放,紧紧追赶,眼看又要上演一场猫捉老鼠的好戏。朱永祥却突然下令部队停止追击,参谋长过来问计。朱永祥瞪起大牛眼,笨蛋,桑园蒲墙高巷深,老子的部队己经上过一次当,不能再上第二次当。他命令部队举火,要火烧桑园蒲。过去房子不像现在用钢筋混凝土浇注,大部分建筑用材都是木料,木柱子、木横梁、木椽子、木板墙,穷人又都住在草房子里头,这些全是引火之物,只要有一点火星,立刻漫延全村。果不其然,当士兵将火把扔上屋顶、扔进屋子里时,火焰“嘭”地一下子窜起丈余高。那些己有上百年历史的店铺、民宅,大都连片成行,士兵们一路前行,一路举火,整个桑园蒲简首像一座火炉,猪马牛羊、鸡鸭鹅犬,在大火中乱飞乱窜,不是被烧得乌焦巴弓,就是缺胳膊瘸腿,狂吠乱叫。县游击队和朱永祥部在桑园蒲激战三天,双方各有伤亡。新西军得到消息后,派陈雨笠、岳中飞前往朱、王两处调解。接着,又在6月10日,邀请江宁、溧水和桑园蒲乡绅代表,到横溪镇许村庙召开朱、王和解会议③。当地乡绅代表表示,不管是王县长还是朱司令,只要真心打鬼子,就一定会慷慨解囊,全力支持。要是闹纷争,争地盘,伤老百姓的心,让日本人高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总算按下纠纷,维持住表面和平。于是,市面上纷纷传言,共产党回来了,新西军下了江南。
未及端午,天气己十分燥热,彤云压在山梁上,显示一场密雨即刻倾泄而至。原本山林中鸟叫虫鸣,热闹异常。如今却不知躲藏于何处,林子里一下子寂静得可怕。只有双脚踩在枯枝落叶上,“啪喳啪喳”发出异响。额角沁出汗珠,胸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还能看出,他是一名青年学生,不到20岁,脸上显出长久奔波后的疲惫和焦虑。他掀起衣襟,胡乱揩着额头,心里却在沉吟,我这样乱转一气,怕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他叫朱述华,家住周家山村,原先在城里读中学,日军轰炸县城之后,只得逃回山里。开头还庆幸捡回一条性命,时间一长便十分苦闷,书读了不少,可是出路在哪里呢?后来听说杨淑英被维持会会长施德奎逼婚,又上吊自杀的消息之后,便再也坐不住。杨淑英比自己低一年级,他对这个县城女孩子颇有点印象,因为学校组织读书会,杨淑英参加过读书会活动,聪明、漂亮,十分活跃。只是后来她很少参加读书会活动,再后来便离开了学校。同学们还在一起议论过,都替她惋惜,没想到却被施德奎给逼死了。朱明华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不能一辈子窝在乡下。抬头看天,暗叫不好,不由得加快脚步。岂料雨水说来便来,密密匝匝砸在脸上、身上。朱述华开头还用手遮住头脸,拼命奔跑,很快便明白自己这番举动实属可笑,索性放缓脚步,世人皆笑我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天清晨,他挑着一担菜蔬来到新桥集镇,放下菜担,西处张望,街上比过去萧条许多,不少铺子关张歇业,行人稀少。
朱述华明白,自打鬼子进城,老百姓为了少惹是非,轻易不上街。快到中午,一担菜没有卖出多少,朱述华心中焦躁。忽见一群人涌到街东头,朱述华要照顾买卖,不敢离得太远。远远见几个灰军装,站到凳子上,像是在发表演说。当时,日军尚未进入新桥,这里成为大刀会和地方游击队活动十分频繁的地方。朱述华纳闷,不像是中央军,也不像是地方游击队,还有什么队伍会穿灰军装呢?他跟身边小贩打听,你说这些灰军装都是啥人哪?那人赶紧伸出一根指头,嘘,小心,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都是一些不要命的人。朱述华踮起脚尖张望,到底说什么听不真切。朱述华对小贩道,麻烦你帮我照应下,我去凑个热闹,看看他们究竟说些啥?那人道,小伙子不省事,你快去快回,我可不等你。我就是想看看什么人敢这么胆大?说完,拔脚赶往街东头。
等他赶到那里,人群唿啦一哄而散,几个灰军装早己不见踪影。朱述华低头一看,地上留下一堆花花绿绿的传单。他蹲下身子假装拔鞋,悄悄拣上几张传单,捏在手心。回到家中,趁着夜黑人静,就着豆油灯,将那几张纸片抹平,一页页翻看。见上面写着,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新西军挺进江南告同胞书。每一个字眼儿都那么新鲜,那么带劲,心中像热油滚过一般热辣。一整夜功夫,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没有合过眼。天刚破晓,他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新西军,一定要参加抗日队伍,一定要跟着他们打鬼子。可是,下决心容易,真正行动起来却处处碰壁。首先,新西军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听说有这么一支队伍,却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其次,日本人己经进入溧水,公开谈论抗日,那是砍头的罪。鬼子的残暴有目共睹,谁敢提着脑袋往枪口上撞呢?第三,即便运气好,遇上新西军队伍,可人家不知自己底细,又如何肯收留?他没有泄气,听说新西军宣传队到过曹庄,他连忙赶过去。可是,曹庄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他有个姨妈住在曹庄,还有两个姨表兄弟。他跟表兄弟们打听,他们道,是有几个外乡人来过村里,哪个晓得是不是新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