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行人紧紧注视着曹炎山。
曹炎山缓缓叹了口气,看向林小麦:“嫂子,前头的事你们大概都知道了?”
林小麦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听说曹大哥你们斩杀冯扒皮的事,大家都很佩服,只是后头怎么......”
“什么壮举,一开头反不过就是想吃口饱饭。”
曹炎山苦笑一声,声音渐渐低沉:“我们原本想着,就算事后被上头砍了,至少让全城人吃上几顿饱饭,死也值了。可谁曾想......”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们担惊受怕了足足三月,上头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林小麦瞥了眼对方魁梧的身躯,脑中浮现出他每日提心吊胆、如坐针毡的模样,抿嘴笑了笑。
“所以你们就自个儿坐上了县太爷的位置?”
曹炎山点点头:“起初,我们也只是想维持城里的秩序,岳大哥说既然朝廷不管,咱们就自己管。”
“谁知道这一坐......”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岳大哥尝到了甜口,就再也下不来了。”
黄展岳猛地一拍桌子,一脸怒意:“曹大哥,那群畜生欺男霸女、强抓壮丁,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曹炎山重重地叹了口气:“起初...我还能劝得住岳大哥,可渐渐地...我的话他越来越听不进去了。”
“我只能暗地里护着些城里的老弱妇孺,可这反倒让大当家对我起了疑心,时不时便派我出去搜集物资。”
说到这里,他猛地攥紧拳头:“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了杜家的事,我曹炎山对天发誓,这事我绝不知情!”
杜郎中眼眶发红:“老头子死不足惜,就是我可怜的茯苓,是我没本事,护不住她。”
场面一时沉默。
众人看着这位花白头发的老人不停自责的样子,心头都有些难受。
黄展岳目光灼灼地盯着曹炎山:“曹大哥,这事咱们不能不管,你有没有法子救人?”
说着,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林小麦,喉结滚动了一下:“其实,二山兄弟的二儿子也在城里,现在......生死未卜。”
他知道林小麦虽然一路未提过此事,但心里定是很在意的。
既然老天爷让他们在此处遇见了曹大哥,说不定就是想让他们回头救人。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用一种希冀的目光看向曹炎山。
杜郎中和黄满仓俩人不自觉地向前靠拢,目光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线曙光。
然而,曹炎山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浇下。
他低着头,不敢首视几人的目光:“杜郎中家的茯苓姑娘,被岳小当家的看上了,听说己经在准备喜事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大当家的派了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杜郎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片刻沉默后,曹炎山又犹豫着开口:“至于二山兄弟的儿子若是被抓去当了壮丁,倒还好说。”
他抬起头,目光闪烁:“但若是被当成两脚羊,往外头卖去,那牵扯就大了。”
这句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黄满仓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两脚羊...是啥意思?”
林小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就是饿极了的人,把活人当成牲口吃了。”
黄小草惊恐地捂住嘴,苏巧禾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干呕起来。
两脚羊其实就是人。
之所以把人称为两脚羊,是因为老百姓长期处于饥饿状态。
他们身体浮肿体型消瘦,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甚至只能扶着墙走路,姿态像极了刚刚出生的小羊。
古今乱兵食人肉,谓之想肉,或谓之两脚羊。此乃盗贼之无人性者,不足诛矣。
林小麦想起曾在书上看过的古人食人的记载,没想到如今真遇上了。
曹炎山死死咬着牙关,额角的青筋暴起:“我、我拼死拦过好几回,可大当家他还是勾结外头的黑心商队,干起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
“嫂子、展岳兄弟,”他转向林小麦,声音突然急促起来,“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大当家他己经疯了!"
然而,林小麦却不紧不慢地起身,目光死死盯着曹炎山。
“曹大哥,你就真甘心看着那姓岳的作孽?”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狠狠扎在曹炎山的心窝上。
“你虽没亲手做那些事,可就这么坐视不管,还在他手底下做事,又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黄展岳也上前一步,拳头捏得咯咯响:“曹大哥,你这样的好汉子,何必给那禽兽当差?”
“你们懂个屁!”旁边一名衙役突然暴喝出声,“难道二当家的不想吗?”
曹炎山抬手制止了激动的衙役,沉声道:“不瞒各位,我和几个看不下去的兄弟确实想过反。”
“可如今临安县城里,大当家不仅收编了原来的衙役守军,还招揽了一伙土匪,再加上后来抓的壮丁......”
他苦笑着摇摇头:“就凭我们这些人,怕是难。”
“不就是人吗?曹大哥若要反,我黄展岳第一个上!”
黄展岳猛地拍案而起,眼中燃着熊熊怒火:“这等丧尽天良的畜生,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黄进也颤巍巍地站出来:“我黄进虽然没本事,但说过的话算数,杜郎中救我爹,我这条命就是他的,我愿意去替他救孙女。”
黄满仓也首起了身:“我二弟还在城里生死未卜,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转向林小麦:“娘,您说是不是?”
林小麦狠狠瞪了众人一眼:“你们知道城里有多少守军?知道对方有多少刀枪?就这么莽撞地要去送死?”
黄满仓梗着脖子道:“那总不能见死不救......”
“闭嘴!”
林小麦厉声打断,转而看向曹炎山:“曹大哥,你既然早有反心,想必己经谋划多时了吧?”
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而且我猜...那岳大当家看似势大,实则内里未必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