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寂静无声。
林小麦望着儿媳豁出命去的决绝模样,心头竟涌起一丝欣慰。
她这个儿媳妇平日里温顺似水,如今为了孩子,骨子里的刚烈性子全逼出来了。
她微微颔首,刚要开口,却见黄满仓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自己跟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己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娘!”再抬头时,黄满仓额头上己经渗出血丝,“儿子不孝,这辈子报答不了您的生养之恩。”
他喉结剧烈滚动着,声音抖得不成调却字字铿锵:“若今夜...有个万一,您就当没生过我这没出息的儿子,让满瑞和小草...护着您活下去。”
话音落下,他又突然转向苏巧禾,眼睛瞪得骇人:“你发什么疯!”
“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就轮不到你们娘俩去拼命!”
“就算要死,也是我去死!”
他一嗓子吼完,破屋里瞬间鸦雀无声。
林小麦在心底暗暗赞许,表面上却故作愤怒。
她猛地一拍地面,厉声喝道:“混账,你可是长子,要是出了事,叫为娘往后指望谁去?”
黄满仓身子一抖,却依旧梗着脖子道:“娘...可...巧禾是儿子明媒正娶的媳妇,招娣是儿子的亲骨肉......”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却又猛地抬头:“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
“就算明知道是去送死,你也要自个儿去?”林小麦声音陡然拔高,眼睛死死盯着儿子。
黄满仓正要回答,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细若蚊呐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不...不是大哥一个人。”
众人齐刷刷回过头,只见一首没有存在感的黄小草此时颤巍巍站了起来。
这个平日里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小姑娘,虽双腿还在打颤,眼神却不知为何异常坚定。
“娘...我、我跟大哥一起去!”
“小草?”林小麦望着这个从前被灌泔水也不敢反抗的女儿,有些难以置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娘,我知道!”
“你知道闯城门有多危险吗?”林小麦上前一步,声音不自觉地严厉了几分,“稍有不慎,你可就没命了!”
黄小草先是吓得咽了口唾沫,几秒后却突然抬起头。
林小麦惊讶地发现,小女儿那双常年低垂的眼睛此刻竟亮如星辰。
“娘先前说过,只要咱们一家人拧成一股绳,一个都不落下,就一定能闯出一线生机!”
黄小草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不怕,我跟大哥一块儿去!”
林小麦闻言,心头一颤。
这话是逃荒前夜时,她在油灯下对全家人说的话。
谁曾想这一路逃荒,最后竟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小女儿,将这句话牢牢刻在了心里。
与她同样震惊的,还有黄满瑞。
少年呆坐在原地,耳边仿佛炸响一道惊雷。
“一家人拧成一股绳......”
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突然觉得胸口像被重锤狠狠击中,疼的几乎喘不过气。
往日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他为了讨好宁儿,将全家救命的粮食分出去;
明知黄家二老苛待娘亲,还处处替他们说好话;
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情,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逃荒路上千难万险,自己却只顾着埋怨娘亲不给自己娶媳妇,让全家人多次陷入危难之中。
黄满瑞攥紧拳头,这才惊觉,自己竟自私至此!
原来最可恶的不是天灾人祸,而是他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难怪娘亲不愿原谅自己,就算娘亲一辈子不原谅自己,自己也是活该。
可必须......必须想办法补救,自己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大哥和小妹送死。
“我真该死...”黄满瑞突然暴起,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
随后,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也跟大哥去,一家人,多个人...多份希望。”
三兄妹不约而同地望向林小麦。
他们的脸色都泛着青白,嘴唇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可眼神却出奇地一致——
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勇敢,最后豁出去的决然。
林小麦的目光缓缓掠过三个孩子,嘴角忽然扬起一抹久违的笑意:“谁说为娘不去了?”
“不过是两个守卫,也配叫刀山火海?”林小麦轻笑出声,“咱们一家人在一块,难道还能被这种小阵仗给吓倒?”
苏巧禾突然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指缝间滚落。
黄满仓整个人也紧跟着松了口气。
黄满瑞则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娘,您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这一惊一乍的,儿子这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角落里,黄展岳低下头,嘴角忍不住上扬,肩膀可疑地抖了抖。
这一路走来,他早把嫂子的脾性摸透了。
方才那番作态,分明是在故意锤炼这几个孩子。
他偷偷瞥了眼林小麦挺首的脊背,心里又多了几分赞叹。
黄进见状,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开口:“婶儿,那咱们现在就动身?”
林小麦摇了摇头:“想要成功闯出去,先得兵分两路。”
她环视众人,提醒道:“别忘了,咱们今早是从安辑所出来的,守卫说了晚上还要点名。”
黄展岳立刻会意:“守卫若是发现少了人,必定全城搜捕,到时候城门戒严插翅难飞。嫂子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林小麦点头,“咱们得先回去应付点名,等守卫松懈了再想法子溜出来。”
黄进急切地凑近,生怕对方不带自己:“婶儿,那...那我亥时在城门巷子口等您?”
林小麦没有立即应答,而是定定注视着少年:“出了城,你们父子有何打算?”
黄进浑身一僵,沉默良久这才缓缓开口:“我就是觉得...这城里不对劲,迟早要出事,至于出去后......”
他深吸一口气,笑了笑,眼神却明显透着不安:“出去后,总能找到活路吧?”
林小麦看着少年单薄的肩膀和眼底的惶恐,心头微软。
她轻叹一声:“我们出城是要去寻医,若真能闯出去...你愿意的话,不如带着你爹跟我们一道,真找到了大夫,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黄进猛地抬头,眼中的光亮得骇人。
他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谢谢婶儿,我跟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