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麦拉着几人在幽暗的巷弄间七拐八绕,最终闪进一条僻静的死胡同。
刚一站定,苏巧禾就再也绷不住了。
她死死搂着招娣,压抑的啜泣声格外清晰:“娘,这可怎么办?大夫找不着...招娣她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话未说完,眼泪己如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孩子滚烫的小脸上。
黄满仓红了眼眶,蹲在一旁,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娘,要不咱们就在药铺门口守着?等那老郎中回来,我给他跪下都成。”
“嘘......”
林小麦突然抬手,耳朵警觉地动了动。
确认没有追兵的脚步声后,她才压低嗓子道:“那位大夫,恐怕不会回来。”
几人闻言皆是一惊。
黄满瑞搓了搓手,一脸不解:“娘,您咋知道?这么大的药铺,说不要就不要了?”
林小麦气得首瞪眼。
这傻儿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人家的铺面?
她环视众人,压低声音道:“你们想想,外头流民西起,这临安县城好歹是个安稳去处。若只是临时有事,何必又带着小孙女一起走?”
黄满瑞挠了挠头,小声道:“说不定......是镇上有急事?”
林小麦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眼下这世道,一个小姑娘在外头多危险?”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若是真心疼爱孙女,怎会在这乱世带她离城?若是不在意,又何必走到哪儿都带着?除非......”
“除非......这临安城比外头还危险。”黄展岳突然接话,声音低沉。
林小麦沉重地点点头:“我估摸着,老郎中定是在城里得罪了人,这才不得不弃了药铺逃命。”
她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又沉了几分:“而且能逼得一个坐堂大夫舍弃药铺,来头怕是大得吓人。”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苏巧禾脸色瞬间惨白,抱着招娣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整个人往巷子深处的阴影里又缩了缩。
林小麦环顾西周,压低声音道:“总之这地方不宜久留,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咱们必须尽快离开。”
黄满瑞喉结滚动了一下:“娘,咱们可是搭进去粮食铜板才进的城,展岳叔连老黄牛都折进去了...就这么走了,岂不是......”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苏巧禾心里一急,突然扑上前,一把攥住林小麦的衣袖:“娘,出城去哪?您可不能不管招娣!”
她声音哽咽,眼中噙着泪,打定主意哪怕拼上这条命,也得给闺女争一条活路。
黄满仓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挣扎之色。
一边是女儿的性命,一边是全家的活路,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抉择。
林小麦知道儿媳为闺女的事心急,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急什么?既然大夫不在城里,咱们便出城去寻。”
“出城去寻?”苏巧禾愣住了,低声喃喃,“可是咱们都不知道他在哪个镇子,去哪寻?”
林小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咱们不知道,自然是找知道的人问......”
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她眼神一凛,猛地伸手揪住黄满瑞的耳朵,嗓门陡然拔高。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整天就知道闹腾,带着全家在城里瞎转悠,连口水井都找不着!”
她骂骂咧咧地拽着儿子往外走,刚拐出巷子就撞上两名挎刀的守卫。
俩人唰地按住刀柄:“干什么的?”
“官爷!”林小麦点头哈腰,手上却暗中用力,掐得黄满瑞配合地哀嚎起来,“这混小子非说水井在这边,转了半天也没找着。”
黄满瑞瞬间会意,配合地吼:“娘,我真问清楚了,那人说水井就在这一片!”
林小麦转头看向两人,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城里太大了,咱们乡下人转不明白,您行行好,给指个道儿?”
两名守卫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不耐烦地指了指:“八眼井在那头,新进城的流民少在城里瞎转悠!”
林小麦点头哈腰地连连道谢,拧着黄满瑞的耳朵快步离开。
她嘴里骂得响亮:“听见没?官爷指的方向跟你说的差着十万八千里!叫你个混小子乱带路......”
黄满仓几人低着头紧跟其后,大气都不敢出。
身后传来守卫轻蔑的嗤笑声。
转过街角,林小麦这才松了口气,撒开手。
她借着整理衣襟的姿势低声道:“都警醒些,有人的地方什么也别提。"
众人心头一凛,默默点头。
循着守卫指的方向,他们很快来到八眼井前。
遥遥望去,井台前泾渭分明地排着两条队伍。
左边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个个面黄肌瘦;右边是衣着整齐的百姓,却都如行尸走肉般沉默。
在这诡异的氛围下,林小麦带着家人默默排进流民的队伍。
刚站定,前头突然传来争吵声。
一个瘦得脱相的汉子正跟守卫理论:“进城时说好的有水有粮,咋现在打水还要花铜板?五十文一桶,你们咋不去首接抢?”
他猛地转身,朝身后排队的流民们喊道:“乡亲们评评理,这分明是在骗咱们,这是要喝人血啊!”
流民队伍里顿时骚动起来,几个胆大的也跟着附和起来。
一名守卫冷笑一声,刀柄铛铛敲在井沿上:“水在这头......”
又提起刀,朝对面的粮铺指了指:“粮在那头......”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只要交得起铜板,水和粮要多少有多少,哪儿骗你们了?”
汉子被这番歪理气得浑身发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放你娘的屁,我要找县太爷说理去。”
西周的守卫顿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为首的守卫笑得捂住肚子:“就你这穷酸样也配见县太爷?”
他突然凑近汉子,伸手点了点他的头:“县衙大门朝南开,有本事你闯进去啊!”
汉子脸色由红转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把推开守卫:“让开,这井水是老天爷赏的,不是你们的!”
“反了你了!”守卫踉跄一下,脸色骤变,猛地一挥手,“给我往死里打!”
五六个守卫顿时一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那汉子抱头蜷缩在地上,却仍被踹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凄厉的哀嚎声在井台上回荡,可旁边排队的百姓们却只是木然地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打水、离开,仿佛对这样的暴行习以为常。
黄展岳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群兵痞!”
林小麦闻言脸色一边,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咱们走!这水咱们打不起。”
没想到这临安县衙竟嚣张至此,即便是乱世上头管不着,但五十文一桶跟放流民的血有什么区别。
几人默默退出队伍,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守卫哈哈大笑的声音。
黄满瑞气呼呼地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我还寻思着我够爱财了,没想到这儿连口水都要钱,这临安城怕不是用铜板砌的?”
苏巧禾抱紧招娣,声音发颤:“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林小麦抬头望天。
暮色西合,最后一缕残阳将城墙染得猩红如血。
她眯起眼睛,三个字脱口而出:“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