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孙女?
嫁女儿?
自己方才说过这话?
一段记忆在脑中浮现——
今早婆母周萍姑嫌招娣是个女娃,年纪又小,养大要费不少粮食,便盘算着将她卖了换两斗糙米。
至于小草......
三年前,大房长子要娶田家闺女却凑不出聘礼,公婆便做主将她许给了田家的儿子换亲。
如今小草快满十西岁,眼瞅着就要被送去田家。
原主素来懦弱,在家中本就没有话语权,加上深受“女子无用”的陈旧观念荼毒,竟也就这么默许了。
林小麦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心头猛地一揪。
这才恍然,女儿和儿媳是将这锅鸡汤当成了鸿门宴。
“阿婆...”黄招娣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稚嫩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别怪母亲和姑母,我再也不馋嘴...不喝汤了......”
林小麦垂眸,正巧对上孙女那双噙满泪水的鹿眼。
小丫头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她忽然觉得心口像被钝刀子狠狠剜了一下,呼吸一滞,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既承了这具身躯,便要担起这份因果。
这荒唐事,自己绝不能置之不理!
“傻孩子!”
林小麦一把将孙女搂进怀里,语气坚决:“这个家有我在,定会护你们周全,绝不可能让人将你们卖了!”
苏巧禾闻言,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眼中尽是怀疑。
方才的话,竟是自家婆母说的?
婆母今日怎会突然转了性子?莫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林小麦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孙女的背脊,目光扫过女儿和儿媳:“快起来将汤分了,鸡汤趁热喝才养人。”
“这...”苏巧禾嘴唇哆嗦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黄小草依旧面无表情地跪着,瘦削的身子像截枯木桩,整个人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见两人这般模样,林小麦心头暗叹一声,突然一拍桌子:“还跪着做什么?跪坏了我孙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随后,她又一把拽起黄小草:“还有你,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想借着由头偷懒,门都没有!”
苏巧禾听见熟悉的训斥声,紧绷的心反而松懈下来。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婆母。
她连忙起身,手脚麻利地拿起汤勺:“娘,我来盛。”
第一碗鸡汤盛的满满当当,按惯例,自然是给林小麦的。
林小麦接过粗陶碗,低头喝了一口,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
“真香!”
不愧是乡下买的散养老母鸡,炖汤又鲜又香,连肉嚼着都带着甜味。
苏巧禾的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连忙又盛了三小碗鸡汤,分别递给小草和招娣。
黄小草低着头,捧着碗小口啜饮。
招娣则迫不及待地把脸埋进碗里,喝的“咕噜”作响。
苏巧禾望着碗中金黄的汤汁,双手不受控制地轻颤。
多少年未曾喝过鸡汤了......
算起来,上一次尝到鸡肉的滋味,似乎还是出嫁前。
她的视线渐渐被水雾模糊,小心翼翼地端起陶碗抿了一口。
第一滴热汤入口,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仰起脖颈贪婪地大口吞咽着。
半碗鸡汤下肚,苏巧禾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局促地放下碗。
她缓缓抬头,迟疑了半晌才轻声道:“娘,这鸡汤是......哪来的?”
早在前年,家里就把鸡全卖了换成了粮,如今十里八乡,连声鸡鸣都听不见。
婆母是从何处得来的鸡汤?
若这鸡的来路不正,自己和娣儿恐怕也要跟着遭殃。
林小麦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这才不紧不慢道:“昨天上山挖野菜,有只不长眼的野鸡撞在我镰刀上,当场就被抹了脖子,我见西下无人便偷摸带了回来。”
“想来是天上的神仙见咱们家日子太难,赏了这口肉吃。”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苏巧禾却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也行?
她张了张嘴,可目光触及婆母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管她是偷是抢,自己和女儿能有一口汤喝,便是遭殃也不怕!
苏巧禾突然坐首了身子,仰头将碗里鸡汤一饮而尽。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边残留的油花,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砂锅里瞟。
那里还剩半锅汤呢。
林小麦瞧见她的模样,脸一沉:“剩下的汤谁也不许再动,等老大老二回来,给他两分了。”
苏巧禾见状,急忙垂下眼帘。
是啊,自己不过一个外姓媳妇,能分到一碗鸡汤己是天大的福分,怎敢奢求太多?
林小麦将儿媳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想让她们多喝几碗?
可汤里加了不少滋补药材,这几个常年吃不饱的身子本就虚弱,补过头了不但无益,反而还会遭到反噬伤了身子。
“急什么?”她故意敲了敲锅沿:“盛出几碗留着明早煮疙瘩汤,小心些,别让其他几房瞧见了。”
苏巧禾听见明早还有的吃,原本黯淡的眸子忽地亮了起来,使劲点了点头。
正暗自欢喜时,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是男人粗犷的嗓音:“开门!”
“是孩儿他爹回来了!”苏巧禾慌忙起身,嘴角微微扬起,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外赶。
林小麦侧耳听着院里的动静,老大和老二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踏进了院子,这下二房的人总算是齐了。
在这世道,血脉子嗣就是妇人的命根子。
原主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若不是膝下有两个儿子傍身,就凭她那逆来顺受的软弱性子,黄家公婆怕是早就给她扣上一顶“克夫”的帽子,将她打发回娘家了。
自己若是想在家里站稳脚跟,过好接下来的日子,就必须先摸透两个儿子的脾性。
想到这里,她眯着眼细细梳理起来——
老大黄满仓今年十七,心疼寡母一人拉扯他们兄妹长大,从小对原主言听计从,是个出了名的孝顺孩子。
老二黄满瑞刚过十五,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仗着脑子灵活成日在村子里惹是生非,不好好管教往后怕是要闹出大乱子。
正当林小麦思索间,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我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