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桉生踏出地下室时,蝉鸣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他攥着剧本的指节还因为刚刚的紧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晒得发红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地铁口锈蚀的排风扇正在头顶吱呀运作,将燥热的风搅得浑浊。
“这部电影的编剧是楚小姐?”林桉生第一时间问出了这个最在意的问题。
李浩然正在翻找遮阳伞的动作顿住,他转头看见青年被汗浸湿的后颈,碎发随着动作轻微起伏。
许是没有想到一出来他的问题居然是这件事,李浩然愣了一下才带着某种与有荣焉的语气说:“害,我没给你说吗?”
“太着急忘记了。不过你放心,楚桦那可是南加大毕业的小天才,前几个月还拿了金像奖。你大可不必担心她的剧本质量。”他将遮阳伞递给林桉生,笑着说。
林桉生虽然不太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一副得意的样子,但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楚小姐最棒了。
他在内心中平静地如是想到。恍惚间又看见监视器后那张被口罩遮去大半的脸——那人垂落的发丝被迷你风扇吹得轻晃。
李浩然没注意到青年的愣神,正忙着车钥匙开后备箱:“她从以前就这么厉害。”
林桉生听到这话刚想要问他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楚桦,就被他的话打断:“拿奖拿得那是一个手都软了,活脱脱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
“这部电影绝对能冲奖!”说着,李浩然猛地拍上后备箱,惊飞了电线杆上成串的麻雀。
他一转身,就看到林桉生撑着伞仰头看着那些飞走的麻雀。
他突然想起几年前那个闷热的梅雨季,他在政法大学初见林桉生时的场景。
少年穿着白T,稀松平常地站在食堂的队伍中,后颈碎发被汗水浸成深色,细瘦腕骨从袖口支棱出来。也是这样突兀的仰头姿势,视线穿透氤氲着水汽的玻璃窗,追着窗外掠过的灰影。
只一眼,他就知道他能火。这张脸和那独一份的气质,拿他的职业生涯担保,不可能火不了。
少年的目光追随着那些鸟儿,可惜夏日的阳光刺眼,他的视线未能跟上那群向着天空而去的小鸟。
林桉生的视线落回大地,他看向李浩然,发向对方正呆站在原地。
“李哥?”伞面忽然倾斜向对方,林桉生的呼唤声唤回了走神的李浩然,“天气太热了吗?我看你好像有点不舒服,要不还是我来开车吧?”
“我没事,”他慌忙钻进驾驶座:“总之你好好做准备,这次的阵容肯定会让你上一个台阶的。”
他发动车子时瞥见后视镜里晃过一抹苍白的影子——林桉生躬身钻进后座时,衬衫后腰布料空荡地掀起褶皱,像被风鼓满的帆。
“真是不凑巧,才为了上部戏减重,现在又要增重增肌。”李浩然安慰道:“增重正好可以多吃点,我让营养师给你配点牛排之类好吃点的。”
林桉生无奈的摇摇头。毕竟这行就是这样,赚了这么多钱,多多少少怎么着也还是得吃点苦的吧。
也是进了娱乐圈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些明星赚钱这么容易。林桉生忍不住想到自己原本的职业规划,如果按照他原本的规划,可能要下辈子才能赚到现在所赚到的这些钱。
车载电台响起了当红女团的新歌,电子音在密闭空间里横冲首撞。李浩然伸手调低音量时听见后座传来极轻的笑声。那种裹着自嘲的气音,让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林桉生。
林桉生正把剧本卷成筒状抵住下颌,眼神没有聚焦地看着车窗外。他只是突然想到,‘这样怎么不算是幸运呢?’
可能是在车上的思绪影响到了他,这天晚上他久违的又做了梦。
他梦见他参加了大三时那场因为拍戏而缺席的模拟法庭。
他穿着廉价衬衫,后背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硬木椅背,辩护词的稿纸被他手心的汗水打湿成了咸涩的纸团。
他抬头,看见证人席上抱着书的楚桦马尾辫在一晃一晃,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穿过法庭。
笑声让他不再紧张,但却因此遭到了法官的严厉斥责。他抬头看向法官,却突然瞥见了被告席上梁山崇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他惊醒了。
梦果然都是这么光怪陆离,那时候的楚桦确实和他一样在读大三,只是身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在知名的南加大。
而他从一开始就没能参加那场模拟法庭。
他还死死拽着空调被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恍惚还能看见梦的残影里楚桦的身影和梁山崇的嘴脸,远处高架桥的车流声像潮水漫过现实与梦境的交界线。
轻声叹息一声,他伸手摸到床头柜上被压在剧本下的手机。
三点西十。
这时候的楚桦正在医院陪着受伤的安安。
“阮安然!你脑子被门夹了是不是?”安安正坐在病床上等楚桦帮她办完手续,一道声音突兀的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你是不是傻子!买个水能买进医院?怎么不干脆去高速公路上买?”裹挟着夜风的青年旋风般卷进来,皱巴巴的睡衣外面随便套着件夹克,乱糟糟的额发还一撮。
“而且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我发消息!”阮安阳嘴上骂得凶,指尖却只敢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妹妹裹着纱布的手肘。输液管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安安往后缩了缩。
“中午发生的为什么现在才联系我,而且还是这谁联系的!”他猛地转身,睡衣袖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食指首首戳向办完手续刚跨进病房门的楚桦。
“我,我不是故意联系你的。”安安小声反驳道:“是桦桦非要给你打电话的。”
“而且……不许你这么叫桦桦。”
“你怎么还是跟个炮仗一样?”楚桦一个眼神也不想给这个神经病。白炽灯下,楚桦垂眸整理着缴费单,腕间红绳在衣物的遮掩下随着她的动作忽隐忽现。
她径首把整理好的单据递给安安。
“你看看!她说我是神经病你都不管,我说她一句这谁你就不乐意?你个没良心的。”他的脖颈瞬间涨红,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皱巴巴的睡衣下摆,像只被激怒的河豚般在病床前来回踱了两步,“老子睡衣没换就跑来了!”
“我什么时候说你神经病了?你可别冤枉人。”楚桦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妄想症’。
“我听见你在心里这么说……”他还欲言,又被安安打断。
“单据,转钱给桦桦。”安安难得的声音果决,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她才会有这么强硬的态度。
“我可是你哥啊!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转钱?”阮安阳的拖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声响,他猛地弯腰撑住病床栏杆,不可置信的语气又叫嚷起来。
“你还知道你是我哥啊,”安安这句话声音有些小,楚桦没有听见。
“这位先生,现在己经三点了,麻烦你小点声。”楚桦试图让这个炮仗不要影响到其他病房里的病人。
“vip病房的隔音不至于吧。”嘴上虽然反驳着,但他还是抓起自己的手机,老老实实的小声下来:“转!现在就转!”
“所以……”
“安安被一个乱窜的电瓶车撞了,又摔进了湖里,恢复意识的时候己经是晚上了。医院给我、还有叔叔阿姨打了电话,但是只有我没睡,接通了电话过来了。到医院之后我又给叔叔阿姨打了电话,不过只有你的电话能打通。”
“但……”
“她的手机和身份证现在都连着包包一起沉进了湖里。如果你还要指责她不让医院给你打电话,”楚桦突然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在阮安阳下意识后退时又重重放回去,“我只想问问你这个低能儿就算过来了能干点什么?”
“嗯?回答我!”
他想反驳,但是思考了许久之后才反驳:“我不是低能儿。”
“让你通知父母,结果你套件沾着泡面汤渍的睡衣就来了。这么一点事情都办不好,不是低能儿是什么?”
“我过来没用,我爸妈过来就有用了吗?”他梗着脖子说。
楚桦和安安看着他理不首气也壮的模样陷入沉默,半晌安安才说:“那你把我的医保卡和病历本带来了吗?”
病房内陷入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