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次日的清晨七点，林桉生己经抱着沾着晨露的粉色月季站在墓园里。晨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掠过汉白玉碑林，惊起远处几只白颈山雀。
他屈膝半跪在青石阶前，指尖抚过冰凉的大理石碑，将那束开得正好的粉色月季放在了母亲的墓前。
“妈，今年的月季开的很好，如果你在天国也能看见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吧。”他低垂着头，看着那束娇艳的月季，晨光穿透层叠花瓣，在墓碑上投下颤动的浅粉色影子。
“奶奶说，您以前最喜欢的花就是月季了。可要是，”他低声道：“可要是您现在不喜欢了的话，能不能托梦告诉我？”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鸣啭，他喉间蓦地涌起酸涩。
“我很想念您，特别特别想，可为什么总是梦不到你呢？”他的声音带着困惑：“明明拼命想要遗忘的人，连眉眼都清晰得像是昨天才见过。那个人的脸总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可偏偏您的容貌却越来越模糊。”
“为什么呢？”林桉生的声音很轻，风一吹，便是飘的无影无踪了。
身后传来很轻的快门声。
林桉生扶在墓碑上的手指收紧，指节在熹微晨光中泛起青白。他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些长焦镜头正蛰伏在石楠丛后。
在这种地方，想也知道是什么人跟到了这里拿着专业相机拍照。他叹了口气，压低帽檐走出了墓园。
帆布鞋碾过青苔斑驳的台阶，公交站牌的铁柱旁，早班车正吞吐着乳白色尾气停靠。
他赶在车门关闭前闪身钻进车门。那个记者没能跟上来，想来应该可以清静一阵了。
林桉生正要戴上耳机，突然听见右后方传来布料摩擦座椅的窸窣声。
“林桉生？”熟悉的那道清泉般的声音隔着一条走道传来。
林桉生一怔，不可置信的猛地转过头便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楚小、楚桦？”
“你怎么会在……”两道声线撞在一起。
“我不小心搭错了车，想着将错就错，借此机会看一下陵江的街景。”楚桦笑道，把帆布包抱在胸前挪了个座位。
林桉生坐在了楚桦身边，两人衣袖间隔着不到十公分的空隙，他好像从没有离她这么近过，即使是在剧组时也没有一次这样靠近过。
“我回家，只是太久没回来陵江，不小心上错了车。”他轻声说出了又一个谎言。他不敢看楚桦，只一味盯着扶手上那道细小的黑色污渍，听自己胸腔里传来密集如暴雨的鼓点。
“噗，”楚桦忍不住笑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一个第一次来陵江的人，和一个难得回一次陵江的人，居然能在偌大的陵江，同时错上一辆公交车。”
“你今天有空吗？”
“有。”林桉生秒答，脱口而出的应答在空旷车厢激起回音。前排打盹的老大爷被惊得手一抖，大音量外放有声读物的手机一下子掉在地上。
“那，我可以请你做半天的导游吗？”楚桦笑着说：“我想老天爷刻意安排我们的相遇，也许就是想要让你这个陵江人带我好好逛一逛陵江吧？总不能辜负这份有缘。”
楚桦笑得真挚，林桉生又看见了那颗不甚明显的小虎牙。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有缘’，这两个字发音的元音音素有西个，主要元音又两个，读起来也像是冥冥之中有种缘分在其中。
今天，林桉生上错了车，但也许又并没有错。
“那，我这一天可全都要交到林导游手中了。”
“好，”林桉生脑海中快速掠过陵江的各个旅游景点，可身为在陵江生活了十几年的本地人，他却只能想到地理教科书中的那几个知名景点。
塑料座椅在急刹时发出吱呀声响，林桉生摸到裤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公交卡。
“不如我们先去湖湾？”这个季节游湖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话一出口，他便是自己就察觉了不妥。湖湾人来人往，两人前段时间才经历过一次热搜风波，此时要是再被拍到……
楚桦很快察觉到他的疑虑，思索片刻道：“如果我说再邀请一个朋友来帮我们俩个不认路的人看导航的话，林导游会介意吗？”
虽然遗憾单独出游的机会没有了，但楚桦提出的办法是此时的最优解了。
“当然不介意。”他微笑道，“你的朋友不嫌弃我的导游水平就好。”
“这个朋友，桉生你也很熟悉哦。”
不知不觉间，楚桦对于林桉生的称呼变成了更为亲昵的‘桉生’二字，她自己没有注意到，但林桉生注意到了，心脏也跳动的愈发剧烈。
“就是张梓菁哦，菁菁她也在陵江，我们本来约好了明天一起逛一逛，我想她应该不会介意和你一起。”
张梓菁，和他一起拍了《谋杀》的年轻女演员。林桉生不解，什么时候这俩人这么熟悉了？
不对，能一起约着吃饭说明两人己经有了联系方式，而和楚桦更加熟悉、在片场沟通更多的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有楚桦的联系方式，是不是有点太失败了？
林桉生不知道，在大家见面的第一天，张梓菁就要了楚桦的联系，之后的许多沟通和请教都是在线上进行的。
“张梓菁说她在湖湾拍杂志外景，正好己经快要收工了。接下来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工作。”楚桦展示了下她和张梓菁的聊天界面，“我们和她两个小时后在湖湾碰面吧。”
林桉生下颌线随着点头的动作微微绷紧，视线扫过公交车内的路线图：“这辆公交车刚好可以首达湖湾。”
公车引擎发出沉闷的嗡鸣，车载电视正在播放他去年拍的家乡旅游宣传广告。
公车驶到湖湾大概还要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他和楚桦还可以在湖湾附近的咖啡厅之类的地方，单独相处。
林桉生不动声色地将蓝牙耳机仓转了个方向，金属外壳在掌心沁出薄汗：“还有大概半个小时，听听歌休息一下？”
他递过去一只耳机，腕骨凸起的弧度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蓝牙耳机自然不会像是有线耳机那样让两人靠得更近，林桉生觉得这样就很好，太过于密切的接触也许会让楚桦感到不适。
楚桦接过了那只蓝牙耳机，《Ja》的旋律漫进耳膜。她有些意外，从很早以前她就一首很喜欢爵士乐，没想到林桉生也是。
真是有缘。
余光里，林桉生正专注凝视着车窗外的风景，克制地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他们正像普通朋友那样，共享着同一片爵士乐构筑的清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