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把村口老槐树的影子都煎得蜷曲。我蹲在樟木箱前,鼻尖萦绕着陈年樟脑丸的气味,指尖抚过那件淡粉色碎花裙——这是我大二那年斥“巨资”买的,裙摆处还留着被田埂边荆棘勾出的毛边。
“小满!大川开车来接你啦!”堂屋传来妈妈的喊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我咬咬牙,把裙子往身上一套,扎了个歪歪扭扭的马尾就往外跑。白色帆布鞋踏过青石板路,扬起细碎的尘埃,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追着周大川满村子跑的光景。
周大川倚在他那辆锃亮的皮卡车上,白色T恤被风吹得鼓起,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出两个酒窝:“嚯,这不是我们村的花仙子吗?”他伸手要拉开车门,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那是我们十二岁在河滩上捡的破铜烂铁,被村里铁匠敲成了一对。
车刚拐出村口,就撞见王婶挎着菜篮子站在路边。她眯起眼睛打量我,嘴角向下撇得像只老鸹:“哎哟小满,这裙子怕不是穿了五年?现在城里姑娘都穿露肚脐的哩!”我还没来得及接话,周大川突然按响喇叭,惊得王婶一个趔趄:“王婶,您家鸡又跑我果园偷果子吃了!”皮卡扬起一阵尘土,把王婶的嘟囔声甩在了后头。
同学会设在镇上新开的酒楼,水晶吊灯晃得我睁不开眼。推开门的瞬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突然卡在喉咙里。昔日的班花李婷婷穿着香奈儿套装,脚蹬十厘米的高跟鞋,腕间的翡翠镯子泛着冷光。她扫了眼我的碎花裙,眼尾的假睫毛抖了抖:“小满还是这么...复古啊。”
我攥着玻璃杯的手心沁出汗,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就在这时,周大川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哟,这不是咱们的大明星吗?”他故意把糖浆滴在李婷婷的真皮沙发上,“我记得当年是谁抄小满作业,还把墨水泼她裙子上了?”
空气瞬间凝固。李婷婷的脸涨得通红,周大川却大大咧咧地把糖葫芦塞我手里,自己扯过把椅子坐下:“说真的,我就觉得小满这身好看。你们懂什么,这叫田园风,某宝上卖老贵了!”他说话时胳膊不经意间挡在我身前,带着青草香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
散场时月亮己经爬得老高。周大川把皮卡停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车厢里堆满了白天摘的水。我抱着纸箱正要走,他突然叫住我:“等等!”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他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撒着芝麻的糖火烧——那是我们小时候最爱的零嘴。
“其实...你今天特别好看。”他挠着头,耳尖通红,像熟透的水,“比李婷婷那身塑料片子强多了。”一阵夜风吹过,槐花簌簌落在我的旧裙摆上,我突然觉得,这被时光洗得发白的布料,好像也没那么寒酸。
回到家,我把糖火烧放在床头柜上,镜子里的碎花裙沾着星光。王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可想起周大川认真的眼神,心里竟涌起一股暖意。或许正如他说的,衣服不过是遮体的布料,重要的是穿着它的人,有没有把日子过出甜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