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林昭的草鞋己经浸了露水。
他蹲在药畦边,指尖刚触到一株紫茎兰的叶片,识海里便传来细微的灼烧感——那方残碑又在发烫了。
"昨日救苏婆婆得的一百净善功德,该是够换《太初丹经》了。"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田垄间的龙葵与赤焰草,这些往日里再熟悉不过的药草,此刻在他眼里竟多了几分不同的轮廓,像是被一层薄光勾勒出脉络。
药园深处传来竹杖点地的轻响。
陈伯裹着靛青粗布衫走过来,竹杖上的药名刻痕在雾里泛着淡青。"小昭,今日怎么比往日早了半炷香?"
林昭首起腰,额角沾了片草叶:"伯,我想试试那碑。"
陈伯的手指在竹杖上叩了叩,目光扫过他发顶的草叶,突然伸手替他摘掉:"去你屋。"
两人穿过爬满葫芦藤的篱笆,林昭的小屋门帘被风掀起一角。
他反手闩上门,坐在铺着稻草的床沿,闭目沉入识海。
残碑的轮廓瞬间清晰起来。
碑面浮着两行金字:净善功德100/1000,镇恶功德0/1000。
下方有个泛着青光的格子,写着"《太初丹经·入门篇》兑换需500功德"。
林昭的心跳得厉害。
他记得昨日陈伯说过,青蚨宗外门弟子学的《百草丹诀》不过是丹道皮毛,而《太初丹经》是上古丹师所著,连宗内核心弟子都未必能得见。
"兑换。"他在心里默念。
残碑突然震颤起来,金光大盛。
林昭猛地睁眼,额角渗出细汗——识海里多了一卷泛着古铜色光泽的玉简,无数丹道要诀如潮水般涌进脑海:"丹火分三境,引气为温,聚焰为纯,凝魂为灵""药草需按五行调和,金克木时加赤芝,水克火处添玄玉......"
"如何?"陈伯坐在矮凳上,竹杖搁在膝头。
林昭攥紧了床沿的粗布,指节发白:"比您教我的更细。"他想起从前跟着陈伯认药,只知"龙葵治外伤要取未开的花苞",此刻却清晰看到"龙葵花苞含龙葵碱,需用文火慢煨三息,待碱气散至三成,方能与赤焰草配伍"。
陈伯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隐入皱纹里:"去灶房,我帮你备药。"
日头升到中天时,药园角落的小灶房飘出淡淡药香。
林昭蹲在灶前,手心里攥着半把晒干的紫背天葵,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进衣领。
他按照《太初丹经》里的指引,用枯枝拨了拨灶膛里的火,让松炭的火势刚好舔到丹炉底部。
"别急。"陈伯站在他身后,竹杖尖轻轻点了点丹炉的把手,"丹火要像春风拂柳——"他突然抓住林昭的手腕,带着他将丹炉轻轻转了半圈,"看这烟,青中带白,是火候过旺了,加片梧桐叶。"
林昭依言捡起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扔进灶膛。
火焰腾地蹿高,又迅速矮下去,青烟里浮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
"成了。"陈伯松开手,竹杖在地上敲出脆响。
林昭屏住呼吸,揭开丹炉盖子。
一枚拇指大小的丹药躺在炉底,裹着层淡金色的光晕,表面还凝着细密的丹纹——正是《太初丹经》里记载的"生肌丹",能让刀伤半日结痂。
"好小子。"陈伯的声音里带着笑,他弯腰凑近看了看,突然用竹杖尖戳了戳丹药,"缺陷也有,火候收得急了些,丹纹少了一道。"
林昭却己经红了眼眶。
他想起从前在试药房外,看见内门弟子炼丹时被长老骂得狗血淋头;想起自己偷偷用药园边角料练手,炼出的药不是焦黑就是发苦。
此刻这枚不算完美的生肌丹,在他眼里比任何珍宝都亮。
"收着。"陈伯从怀里摸出个陶瓶,"明日去山下,西头张猎户的儿子摔断了腿,这药能帮他。"
林昭郑重地将丹药放进陶瓶,陶瓶触到胸口时,他想起苏婆婆的血痂还在那里,此刻竟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焐化了。
日头偏西时,药园外传来刺耳的笑声。
"哟,这不是我们青蚨宗最金贵的药童么?"
林昭抬头,看见张浩歪靠在篱笆上,玄色外门弟子服的袖口绣着金线,手里转着根竹枝。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外门服的少年,正盯着灶房里的丹炉首挑眉。
"张师兄。"林昭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草屑。
张浩的竹枝"啪"地打在旁边的药筐上,里面刚采的紫茎兰撒了一地:"装什么规矩?
前救那老乞婆的事,宗里都传遍了——杂役也配行善?"他眯起眼,"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林昭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紫茎兰。
从前遇到这种事,他会蹲下去一株株捡,任张浩的竹枝抽在背上;可此刻他看着张浩眼里的得意,突然想起陈伯说的"善需锋芒"。
"张师兄可知,紫茎兰的根茎含剧毒?"他弯腰捡起一株,指尖轻轻一掐,根茎处渗出半滴浑浊的汁液,"若被踩碎了混进食水,三日内必腹痛如绞。"他抬眼看向张浩,"师兄今日踩坏的药草,够毒翻整个外门食堂了。"
张浩的脸色变了变。
他身后的少年凑过来嘀咕:"听说这小子跟陈伯学了几年丹道......"
"你!"张浩的竹枝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点,"明日我便去执事堂告你,说你私藏毒药——"
"告我?"林昭摸出怀里的陶瓶,生肌丹的光晕透过陶瓶映在掌心,"不如师兄先去问问执事长老,杂役救了山下百姓算不算功?"他顿了顿,"昨日苏婆婆的儿子来宗里道谢,我可听见他在山门外喊'青蚨宗的药童是活菩萨'。"
张浩的耳尖涨得通红。
他狠狠瞪了林昭一眼,踢翻脚边的药筐,带着两个少年扬长而去。
竹枝敲在篱笆上的声音渐渐远了,林昭蹲下身,将紫茎兰一株株捡回筐里,指腹擦过叶片上的泥点时,识海里的残碑又轻轻颤了颤。
月上中天时,林昭蜷在床沿,借着火折子的光翻看着《太初丹经》。
残碑在识海里浮着,比昨日亮了些,碑身的裂痕似乎也淡了少许。
"明日去山下张猎户家。"他在心里盘算,"治好了孩子能得净善功德;再去东边村子看看,听说那里闹了疮疫......"他摸出怀里的生肌丹,丹药在月光下泛着暖光,"等功德够了,就能兑换丹火真诀,说不定能引出异火......"
突然,一阵焦糊味钻进鼻腔。
林昭猛地抬头,窗纸外有暗红的光在跳动。
他掀开门帘冲出去,只见药园西北角的药棚方向,一缕黑烟正缓缓升上夜空,像条吐信的蛇。
"救火!"他抄起门边的水桶,跑向浓烟处。
月光下,他看见药棚的竹架上,有几点火星正顺着干燥的藤条往上爬,在风里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