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
红豆踉踉跄跄抱着包裹,“那可是陆世子啊!”
“所以呢?”
江雪昭突然驻足,从她怀里抽出一盒胭脂,“有这个时间不如逛街。”
雅安居二楼,陆砚之的茶盏悬在半空。
“奇了。”
好友谢必安摇着折扇,“这都半刻钟了,江二小姐怎么还没提着食盒来献殷勤?”
窗边玉白的指节微微泛青。
陆砚之盯着那道渐远的鹅黄身影——
往日见了他就眼发首的少女,今日竟连个眼风都没扫过来?
“啪!”
瓷盏突然炸裂,吓得满座公子哥噤若寒蝉。
只有谢必安注意到,陆世子袖口沾了茶渍的位置,那朵青莲有些歪歪扭扭。
雅间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赵弯弯捧着定窑白瓷盏的指尖微微发颤,茶汤映着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
可陆砚之盯着茶面晃动的光影,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双眼睛——
江雪昭今日望过来时,那双总是盛满怯懦与痴缠的杏眼,竟清明如初雪消融的湖面。
“砚之?”赵弯弯的嗓音有些发紧。
“听说两家要换庚帖了?”
不知谁起了话头,满座公子顿时活络起来。
赵弯弯低头绞着帕子,耳垂红得能滴血:“诸位莫要打趣......”
青瓷盏突然重重磕在案几上。
陆砚之自己都怔住了——
他向来最重礼数,何时当众失态过?
谢必安摇着泥金折扇打圆场:“我们砚之这是喜不自胜啊!”
说罢,暗中踹了踹好友的锦凳。
陆砚之勉强扯出个笑,喉间却像堵着团浸水的棉絮。
明明赵弯弯才是他理想中的贵女典范:出身宗室,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连斟茶时袖口垂落的弧度都合乎礼制。
可此刻鼻尖萦绕的龙井香,却让他莫名想起去年雪天——
那个提着食盒在他府外站了三个时辰的傻姑娘,斗篷上沾的都是梅花香。
“我出去透口气。”
他起身时带翻了茶盏,碧绿的茶汤在赵弯弯绣着并蒂莲的裙裾上洇开一片暗痕。
赵弯弯眼眸一暗。
江雪昭啃着糖人:“红豆,你好像很讨厌刚才那位?”
“小姐说的是赵郡主?”红豆差点咬到舌头,“您连她都认不出了?”
江雪昭晃着脑袋,糖渣簌簌往下掉。
红豆盯着自家小姐看了半晌——
自打昨夜淋雨回来,小姐就像被什么精怪附了身似的。
“上回春宴,她故意打翻茶盏污了您的裙子,转头却说是您推她……”
“还有端午龙舟会,她撺掇您给陆世子送香囊,结果当众拆开说是您偷了她的绣样……”
红豆越说越气,脸颊鼓得像只河豚。
江雪昭突然“咔嚓”咬碎糖人——
好家伙,这不就是古早言情里的白莲花女配吗?
原身竟真成了人家的垫脚石!
“小姐下次见着她定要绕道走。”
江雪昭伸手捏住红豆气鼓鼓的脸蛋:“知道啦,我的小管家婆~”
醉仙楼三层的竹帘后,玄衣男子指腹着青瓷盏上的冰裂纹。
卫兆顺着主子视线望去,正瞧见向来冷静自持的靖王世子有些失魂落魄。
“主子,可要继续盯着江二小姐?”
宴沉霄望着远处街角那抹鹅黄身影。
少女不知听了什么笑话,眉眼弯成月牙,发间珠花随着笑声轻颤,活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不必。”
茶盏搁在案上发出清脆声响。
卫兆嘀咕:“怪哉,江二小姐方才竟像不认得陆世子……”
“咔嚓。”
瓷盏突然裂开一道细纹。
宴沉霄垂眸看着掌心茶渍,忽然想起昨夜浴房里,那双映着火光却清澈见底的眼睛。
夜间。
江雪昭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首接坐起了身子,从床底下的拽出箱子。
烛火在夜色中摇曳,将江雪昭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盘腿坐在床榻上,从箱底抽出一封泛黄的信笺。
纸页己经有些脆了,墨迹却依然清晰:
【永昌十二年三月初七】
今日是我十二岁生辰,本该是欢庆的日子。
可清晨一道圣旨突然降临,一群人闯进府中将爹爹和哥哥押走。
娘亲的指甲在拉扯中断裂,祖母的龙头杖被生生折断。
我跪遍了所有世家门槛,只有陆世子……
只有他在众人讥笑中递来一方锦帕。
“别哭了。”
那方绣着青竹的帕子,是那天唯一的温暖。
回府路上失足跌入冰湖时,我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湖水灌入鼻腔的刹那,却看见一道身影破冰而来。
昏迷前,我死死攥住那人腰牌——
“陆”字纹路烙进掌心......
泪痕在信纸上晕开层层涟漪。
江雪昭指尖发颤,仿佛看见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在诏狱外跪了三天,只为给父兄送件棉衣;
——被贵女们推倒在雪地里,只因想求陆家说情;
——在初春刺骨的冰湖中,攥着救命恩人的腰牌就像攥着全世界。
“原来是这样……”
她轻轻抚平信纸褶皱。
那个在家族倾覆之际,唯一给过原身温暖的人,哪怕只是出于怜悯,也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
江雪昭突然想到了自己。
年少之时,她也曾见过这么一道光。
很可惜,那道光不独独照她。
窗外忽然传来更鼓声。
江雪昭望向铜镜,镜中人与原身渐渐重合——
她们都在最无助的年纪,把一时的善意错当成了救赎。
“傻姑娘。”
她将信笺贴近心口,“他递帕子时若真有心,怎会后来任你被嘲笑三年?”
月光漫过窗棂,照见箱底一块褪色的青竹帕。
帕角还沾着暗红血迹,是当年小姑娘攥得太紧,指甲嵌入掌心的证明。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江雪昭还未来得及合上信笺,一道阴影便笼罩了整张床榻。
玄色衣摆上的银线暗纹在灯下泛着冷光,随着来人的呼吸微微起伏。
“江二小姐,”宴沉霄俯身时,腰间的鎏金错银令牌擦过她膝头,“是在悼念逝去的痴心?”
“啊!”
信纸从指间滑落。
江雪昭仓皇抬头,正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
像寒潭映着月色,看似清泠,实则暗流汹涌。
男人忽然低笑,指尖掠过她炸开的碎发。
“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