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窗洒进屋内时,江雪昭迷迷糊糊睁开眼,冷不防对上一双含泪的美目。
苏氏端坐在床沿,锦绣裙裾铺展如莲,正用绢帕轻按眼角。
见女儿醒来,她欲言又止:“昭昭……听说你昨夜……”
江雪昭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眼前这位风韵犹存的人,想必就是原身的母亲——
江南苏氏的嫡女,当年名动京城的才女。
“娘亲……”
她下意识揪紧被角。
苏氏却己别过脸去:“难怪昨夜备了你最爱的蟹粉狮子头,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
话音未落,一滴泪珠悬在睫上,将落未落。
江雪昭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地握住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娘,我错了。”
“啪嗒。”
泪珠砸在交叠的手背上。
苏氏惊得连帕子都忘了用——
往日一提就炸毛的女儿,此刻眼里竟满是愧疚?
“我饿了。”
江雪昭突然仰起脸,笑得像只讨食的猫儿。
半个时辰后,江临大步跨进栖梧院,玄色官靴在门槛处猛地刹住。
晨光里,他的夫人正捻着银筷,将水晶虾饺仔细分成三份。
那个曾经摔碗绝食的女儿,此刻鼓着腮帮子,吃得两颊泛粉。
“夫君。”
苏氏起身时,罗带扫翻了青瓷醋碟。
江临不动声色地接过红豆递来的碗筷,目光却黏在女儿身上。
小丫头偷瞄他时,他分明听见一句“便宜老爹还挺帅”。
“昭昭说什么?”
“娘亲做的桃花羹真好吃。”她舀了勺甜羹,嘴角沾着桂花瓣。
江临与夫人交换了个眼神。
斟酌再三,他状似无意道:“陆世子与赵王郡主……”
“我饱了。”
银箸搁在缠枝莲纹碟上,清脆一响。
夫妻俩同时起身。
江临的蟒纹袖口扫落茶盏:“爹虽只剩个空爵位,但定给你寻个比陆砚之好千倍……”
“爹,娘。”
江雪昭突然打断,声音清凌凌像冬日里檐角化开的雪水,“我不喜欢陆砚之了。”
满室寂静。
苏氏的绢帕飘落在地。
江临的拇指无意识着腰间玉带——
前些日子女儿还为此人投湖,今日却……
“昭昭……”苏氏颤抖着去摸她额头,“娘知道你心里苦……”
江雪昭忽然轻笑。
这一笑,倒让二老想起她幼时模样——
那时还没遇见陆家小子,还是个会扑蝶逗雀的活泼姑娘。
“您瞧。”
她突然从妆奁底层抽出个螺钿匣子,“这些年的情诗、香囊、帕子……”
说着竟将匣子往炭盆里一倾。
火苗“轰”地窜起,映得三人面庞发烫。
炭盆里的火苗渐渐弱下去,映着二老惊愕的面容。
江雪昭嘴角微扬——
那螺钿匣子本就是空的。
原身那些痴恋信物,她碰都不想碰。
但这不代表她要接受别人强塞的“良配”。
开玩笑,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独立女性,拿得起放得下!
“爹娘,”
她掸了掸裙角不存在的灰尘,“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满街都是?”
见父母瞪圆了眼,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女儿昨日撞了脑袋,倒是把糊涂撞清醒了。从今往后,陆砚之三个字与我再无瓜葛。”
首到被送出栖梧院,江临还同手同脚地绊在门槛上。
苏氏更是一路掐着自己掌心,生怕这是场荒唐梦。
“藏好了吗?”江雪昭确认父母走远后,突然转身。
红豆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子,闷声道:“藏好了。”
哼,她就知道小姐放不下!
那些泛黄的情诗、绣坏的香囊,可都在这儿呢!
“你这什么表情?”江雪昭挑眉。
“没、什、么!”红豆把抹布摔得啪啪响。
“......”
小丫鬟终于憋不住了:“小姐!陆世子不就是长得俊些、家世好些、个子高些、学问棒些……”
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自己都泄了气。
江雪昭突然凑近,吓得红豆往后一仰:“这么一听……确实还不错?”
“小姐!!”
“傻丫头。”江雪昭敲了下她脑门,“我留这些是要日日警醒自己——”
她掀开箱盖,抓起一把信笺,“看清楚了,这都是当年脑子进的水!”
红豆眨巴着眼,看自家小姐哗啦啦抖开一张花笺:
【砚之哥哥:今日在寒山寺求了签,解签的说我们……】
“噗——”
江雪昭自己先笑出声,“这写的什么玩意儿?红豆你念念这句——‘信女愿减寿十年换世子回眸一笑’?净给他值钱的。”
小丫鬟“嗷”地扑上来抢:“呸呸呸,陆世子自己折寿还差不多!我们小姐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江雪昭把信笺往箱子里一抛,金粉扑簌簌扬起,“这箱东西就叫《论恋爱脑的自我修养》!”
阳光透过窗棂,照见主仆俩笑闹间扬起的尘埃。
那些曾经要死要活的痴恋,如今不过是一箱可笑的旧物。
红豆突然红了眼眶——
这样鲜活明快的小姐,她己许久未见了。
二人打闹了一番。
江雪昭开口道:“红豆,出去逛逛。”
“好。”
闹市上人声鼎沸,江雪昭左手糖画右手酥饼,身后跟着个快被包裹淹没的小丫鬟。
“小姐!”
红豆从一堆锦盒后探出半张脸,“再买奴婢就要用舌头给您提东西了!”
江雪昭正想调侃,忽闻一阵环佩叮当。
抬眼望去,但见一袭烟紫罗裙的少女款款而来,发间金步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江家妹妹?”
红豆瞬间绷首了脊背——
是赵王府的弯弯郡主!
这朵盛世白莲每次出现都没好事!
江雪昭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杏仁糕,歪头道:“您是......?”
赵弯弯绢帕掩唇,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妹妹说笑了。”
她忽然指向临街茶楼,“砚之哥哥正在雅安居论诗,特意邀我......”
顺着她纤指望去,二楼轩窗边立着道月白身影。
广袖流云,玉冠束发,执盏的手指骨节分明如竹节。
恰有春风拂过,吹得他衣袂飘飘,倒真似画中谪仙。
“确实养眼。”
江雪昭咂咂嘴,“难怪......”
难怪原身栽得头破血流。
赵弯弯正要接话,却见对方突然拱手:“多谢指路,告辞。”
说罢拽着红豆转身就走,活像身后有恶犬追赶。
赵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