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江雪昭微微一笑,“娘,哥哥和我们同去吗?”
苏氏:“你哥哥走不开。”
栖梧院内,烛火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江雪昭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
“红豆,跟我说说三年前的事吧。”
“三年前?”
红豆正整理妆奁的手一顿。
“嗯,”
江雪昭望向窗外朦胧的月色,“就从我生辰那日说起。”
红豆放下玉梳,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那年小姐生辰,侯爷和少爷特意从边关赶回......”
那日原主戴着新打的簪子,在府门翘首以盼。
等来的却不是父兄的贺礼,而是一队杀气腾腾的金甲卫。
“奉旨查抄!”
冰冷的铁甲撞翻了生辰宴的席面,御赐的“忠勇侯府”匾额被当场砸碎。
父亲和兄长在诏狱受尽酷刑,却始终不肯认下那莫须有的谋反罪名。
“您的外祖家变卖了江南半数产业,”红豆绞着帕子。
“老夫人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才换来陛下开恩......”
烛花“啪”地爆响。
江雪昭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早己深深掐入掌心。
原来所谓没落,是父兄用一身傲骨换来的。
交出兵权的父亲,如今只能在光禄寺清点贡品;曾统帅三军的兄长,而今不过是个巡街的金吾卫。
“小姐......”红豆担忧地递来热帕。
江雪昭接过帕子,忽然想起宴沉霄腰间那块“如朕亲临”的令牌——
当年抄家的圣旨,可也有他一份功劳?
夜风穿堂,吹得案上《洗冤集录》哗哗翻动。
她抬手按住书页,恰是“栽赃陷害”那一章。
烛火幽幽,映照着《洗冤集录》上斑驳的墨迹。
江雪昭指尖抚过“栽赃陷害”西字,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那些曾在历史课本上读过的权谋倾轧,如今正血淋淋地摊在眼前。
“难怪书上说......”她轻笑,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天子一怒,浮尸百里’。”
“呸呸呸!”
红豆吓得打翻了针线筐,“小姐慎言!”
小丫鬟慌张地望向西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金甲卫破门而入。
江雪昭合上书册,封皮上的烫金字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是啊,我们还得感恩戴德呢。”
她着书脊,像是在抚摸一道无形的伤疤,“至少......留了个全尸。”“
红豆铺被的手猛地一抖。
今夜的小姐陌生得可怕,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里,竟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潮。
更深露重,待红豆退下后,江雪昭独自倚在窗前。
明月如霜,照得侯府飞檐上的脊兽森然欲活。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史记》——“狡兔死,走狗烹”。
当时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见证这出亘古不变的戏码。
指尖划过窗棂上斑驳的朱漆,这是三年前抄家时被刀剑劈砍的痕迹。
府里至今用不起上等的银丝炭,兄长那身官服肘部磨得发亮,母亲的首饰匣里再不见当年江南苏氏的陪嫁珍宝......
“原来如此。”
她对着月亮呵出一口白气。
那些贵女敢肆无忌惮地欺辱侯府嫡女,不过是因为全京城都知道——
这看似光鲜的侯府,早成了皇帝案头一枚弃子。
夜风穿廊,吹得案上残烛明灭不定。
江雪昭望着铜镜中与原主重叠的容颜,忽然明白了那种刻骨的无力感。
当权力碾过脊梁时,连哭诉都是奢望。
但很快,镜中人唇角勾起一抹陌生的弧度。
既然历史总是轮回......
那这次,她偏要做执棋之人。
靖王府·听雪轩。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前那盆精心修剪的海棠上。
陆砚之手持银剪,不急不缓地修去多余的枝桠,神色平静得仿佛外头的风言风语与他无关。
谢必安斜倚在窗边,摇着折扇,一脸不可思议。
“陆兄,你是真的饿了。”
他啧啧摇头,“放着金尊玉贵的赵郡主不理,偏要去追那个曾经被你嫌弃的江雪昭?”
陆砚之指尖微顿,淡淡扫了他一眼。
“外头传得很热闹?”
“何止是热闹!”谢必安“唰”地合上扇子,“整个京城都在说,光风霁月的陆世子——”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眼瞎心盲,放着明珠不要,偏去……”
陆砚之轻笑一声,继续修剪花枝:“也没多难听。”
谢必安挑眉:“比起当初说江雪昭的,这些确实算客气了。”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就算是现在,大家议论的也还是江雪昭那丫头,说她手段了得,勾得你神魂颠倒......”
“咔嚓——”
一枝海棠应声而落。
陆砚之盯着断枝,忽然问道。
“以前......很多人说她吗?”
谢必安瞪大眼睛:“兄弟,你跟我装什么傻?”
他夸张地比划着,“当初那些人当着你的面嘲讽江雪昭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时候,你不都在场吗?”
“是么......”陆砚之垂眸,指尖抚过海棠花瓣,“那我当时在做什么?”
“你?”谢必安嗤笑一声,“端着你那副光风霁月的架子,一言不发,高深莫测。”
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不过兄弟我瞧得清楚,你眼底分明写着‘活该’二字。”
窗外忽起一阵风,吹得满树海棠簌簌作响。
陆砚之望着纷扬落下的花瓣,忽然想起那日雪地里——
江雪昭跪在靖王府外,发梢都结了冰凌,而他就站在暖阁窗前,看着她被众人指指点点,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原来有些债,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来人。”陆砚之对着空气叫道。
“是,主子。”
“用我的名义给江二小姐送上一份城南王记的糕点。”
“是。”
谢必安:“……”
陆砚之:“她一定是受了委屈。”
谢必安:“……”
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等等——”他瞪大眼睛,指着陆砚之,“你就打算送份糕点?”
陆砚之神色自若地拂去袖上海棠花瓣。
“城南王记的蜜煎樱桃,她最爱吃。”
谢必安嘴角抽搐:“陆兄,退一万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