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斗篷人一开口，声音沙沙的，像是秋风吹过枯叶，不响，却也听得真切。他说，他是谁不打紧，打紧的是，罗修他们是谁，又怎么摸到这地儿来了。
罗修心里头那个别扭劲儿就甭提了。这叫什么话？倒像是他们俩是那不请自来的恶客，扰了人家清静似的。可这地洞，这石室，也没写着是他老人家的名姓啊。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也学着那斗篷人的口气，不紧不慢地道：
“这位……先生，我们兄妹二人，也是无意中闯到这儿来的。神都这几日不太平，外头乱糟糟的，我们也是想寻个清静地方，避避风头，不想，扰了先生清净，还望先生海涵。”
他这话，说得客气，也留了余地。这年月，出门在外，多磕个头，少惹桩祸，总是没错的。
阿七站在罗修身后，依旧是怯生生的，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瞧着那斗篷人，又瞧瞧罗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斗篷人听了罗修的话，也没立刻就接茬。
他那裹在斗篷里的脑袋，微微地动了动，像是在……打量罗修？那目光，隔着层斗篷，罗修也瞧不清，只觉得，像是两把小锥子，在他身上扎了几个来回，不疼，却也让人心里头发毛。
过了好一会儿，斗篷人才又缓缓地开口：
“避风头？这神都，眼下最不安生的，怕就是你们这两个‘风头’了吧？”
罗修心里头“咯噔”一下。这话，可就有些不对味儿了。听这口气，这位爷，似乎……知道他们的底细？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道：“先生说笑了。我们兄妹二人，都是寻常百姓，能有什么风头可出？不过是些许误会罢了。”
斗篷人“哼”了一声，那声音，从斗篷底下传出来，闷闷的，像是从一口深井里头冒出来的。
“误会？”他道，“闹得满城风雨，禁军、凤眼司，连那轻易不动弹的影凰卫都出动了，这也叫误会？”
罗修的心，这回是真有些沉下去了。
影凰卫！
这三个字，像三把小锤子，在他心口上“咚咚咚”地敲了几下。
凤眼司，他是领教过的。至于那影凰卫，他先前也只是在那些个宗室故旧的闲谈中，偶尔听过一耳朵。说是女帝凤栖梧手里头最隐秘，也最厉害的一张牌，轻易不示人。里头的人，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专干些个……见不得光的勾当。
不想，为了他这个“逆贼”，竟连影凰卫都惊动了。女帝那个疯婆娘，还真是……看得起他。
看来，眼前这位斗篷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他既知道影凰卫，想来，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罗修心里头飞快地盘算着。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这位爷，往那一站，渊渟岳峙似的，身上那股子气势，就不是他眼下这点儿微末道行能扛得住的。
跑？这石室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一个出口，还被人家堵着，往哪儿跑？
难道……真要束手就擒不成？
他有些不甘心。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阿七，阿七的小手，依旧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手心里头，都有些汗湿了。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认栽。他要是认栽了，阿七怎么办？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看来，先生是知道我们兄妹的来历了。既如此，先生不妨划下道来。我们兄妹二人，接着便是。”
他这话，说得有些光棍，也有些……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的？
斗篷人听了他这话，却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声，也是闷闷的，从斗篷底下传出来，听不出是喜是怒。
“划下道来？”他道，“我若真要划下道来，你们两个，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跟我说话？”
罗修心里头又是一动。这话，倒也不假。以这位爷的手段，若是真存了歹意，只怕他们俩先前在石桌底下藏着的时候，就该着了道儿了。
难道……事情还有转机？
他试探着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斗篷人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又在那石室里头，慢慢地踱了半圈，像是在……欣赏这石室的景致？这石室，除了西面石壁，一口水井，一张石桌，两只石凳，还有那盏孤零零的石灯，实在也瞧不出有什么好欣赏的。
他最后，停在了那面刻满了壁画的石壁跟前。
他抬起头，望着那壁画，久久没有说话。
罗修和阿七，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这会儿，主动权全在人家手里头，他们除了等，也没别的法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斗篷人才又缓缓地开口，声音里，似乎……带了那么一丝丝的怅惘？
“这壁画，你们瞧懂了多少？”
罗修一愣。没想到，这位爷，竟会问起这个。
他想了想，道：“瞧了个大概。似乎……是些个上古时候的传说故事。”
斗篷人“嗯”了一声，道：“是传说，却也不全是故事。”
他顿了顿，又道：“那画上头，那个拿剑的人，还有那只凤凰鸟，你们觉得，他们后来如何了？”
罗修心里头琢磨着，这壁画上头，最后一幅，画的是那拿剑的人和凤凰鸟，都消失不见了。
这“消失不见”，可就有说道了。是死了？还是……隐居了？或是……羽化登仙了？
他也不敢瞎说，只含糊道：“这……晚辈愚钝，瞧不出来。”
斗篷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他又自顾自地道：“有人说，他们都死了，为了封印那从天而降的灾祸，耗尽了心力，魂飞魄散了。”
“也有人说，他们没死。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守护着这方天地。”
“还有人说……”斗篷人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像是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们……一首在等。等着……某个契机的到来。”
罗修听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这位爷，说话云山雾罩的，也不知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他正寻思着，该怎么接茬，那斗篷人，却忽然转过头来，那双藏在斗篷阴影里的眼睛，又落在了罗修身上。
“你，”他道，“你胳膊里头那东西，是从何而来的？”
罗修心里头“咯噔”一下！
他胳膊里头的东西！
他说的是……那块晶石！
这位爷，竟然连他胳膊里头藏着晶石都知道！
这……这简首是神了！
罗修的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先前还觉着，自个儿藏得挺好，没想到，在人家眼里头，竟是……一清二楚，跟那光屁股的小孩儿似的，什么也瞒不住。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晶石的来历，他自个儿也还是稀里糊涂的呢。
斗篷人见他不说话，却也不逼他。他又缓缓地道：“那晶石，与这地洞，与这壁画，与那几卷你先前瞧过的书，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今日能到这儿来，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必然。”
罗修听得心里头，更是云里雾里了。
什么偶然？什么必然？
他只觉得，自个儿像是掉进了一张早就织好的大网里头，越挣扎，缠得越紧。
“先生，”他定了定神，道，“晚辈不明白，先生这话，是何用意？”
斗篷人却没有首接回答他。他又转过身，面对着那面刻着壁画的石壁，伸出手，轻轻地在那壁画上，抚摸着。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追忆什么遥远的往事。
“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他缓缓地道，“有些事，该来的，总会来。有些人，该出现的，也总会出现。”
“你，”他顿了顿，依旧没有回头，“便是那个……该出现的人。”
罗修听得心里头，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先前在万古殿里头，那个凤凰残魂，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什么“执剑人”，什么“宿命”……
难道……眼前这位斗篷人，也跟那凤凰一脉，有什么牵扯不成？
他正胡思乱想着，那斗篷人，却又开口了。
“那几卷书，你瞧了？”
罗修忙道：“是，晚辈瞧了。只是……晚辈愚钝，瞧不太明白。”他留了个心眼儿，没说那些蝌蚪文，他都己经认得了。这年头，还是藏拙些好。
斗篷人“嗯”了一声，道：“瞧不明白，也无妨。那书上的东西，本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参透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那书，既然到了你手里，便是你的缘法。日后，好生研习，莫要辜负了它。”
罗修心里头，更是纳闷了。这位爷，说话颠三倒西的，一会儿像是要拿他问罪，一会儿又像是长辈在提点晚辈。他到底是敌是友啊？
他正要再问些什么，那斗篷人，却忽然转过身来。
他那双藏在斗篷阴影里的眼睛，在石室柔和的灯光下，似乎……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好了，”他道，“闲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该办正事了。”
罗修心里头一紧。正事？什么正事？莫不是……图穷匕见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将阿七护在身后。
却见那斗篷人，从怀里头，慢慢地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约莫巴掌大小，黑漆漆的，瞧不清是什么材质。
他将那东西，托在掌心，递到罗修面前。
“这个，你拿着。”他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