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荷香,轻轻掀开了宋杳闺阁的纱帘。
"姑娘,侧妃娘娘差人来说,后花园的荷花开得正好,请您过去赏玩呢。"春杏捧着新裁的夏衣进来,见宋杳正倚在窗边发呆,不由抿嘴一笑,"您这几个月不是吃药就是睡觉,人都要闷坏了。"
宋杳回过神,指尖无意识地着窗棂上雕着的缠枝花纹。胸口的伤早己结痂,可每次呼吸时,那隐隐的钝痛总提醒着她那日的穿心一剑。
"是该出去走走了。"她轻声道,任由春杏为她换上藕荷色的薄纱裙。镜中人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下巴现在尖得能戳人,倒衬得那双杏眼愈发大了。
穿过九曲回廊时,宋杳的脚步还有些虚浮。远远就听见柳如萱的笑声从水榭传来,伴着清脆的瓷器相碰声。
"可算来了!"柳如萱提着裙摆迎上来,发间的金步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你再不来,这新摘的莲蓬都要被她们偷吃光了。"
水榭里柳如萱院里的小丫鬟都在,正嬉笑着剥莲子。宋杳刚要行礼,就被柳如萱一把拉住:"快别多礼了,你瞧这株并蒂莲…"
她顺着柳如萱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碧波间立着两朵粉荷,花瓣交叠,宛如一双缱绻的恋人。
"听说七殿下前日回京了。"柳如萱突然压低声音,"这次是奉陛下之命,前去迎接西域的和亲公主..."
宋杳捏着莲蓬的手微微一顿。春杏立刻递上浸了井水的帕子,冰得她一激灵。再抬眼时,她己换上恰到好处的浅笑:"这莲子真甜,柳姐姐尝尝?"
池塘里的锦鲤突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绣鞋。宋杳望着水中自己破碎的倒影,忽然很想知道,若是此刻萧默站在这里,会不会认出这个戴着宋杳面具的人,其实就是他的阿瑜?
柳如萱捏着团扇的指尖微微发白,欲言又止地望了宋杳好几回。首到侍女们都退到水榭外去采新荷,她才压低声音道:"妹妹,我听说...那日太子殿下去救你时,七殿下抱着你不肯撒手..."话说到一半又顿住,团扇掩着唇,眼里满是探究。
宋杳正剥着莲子的手一顿,忽然想起赵景承那厮惯常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还有他总爱故意在众人面前与她故作亲密的可恶行径。一个没忍住,竟"噗嗤"笑出声来。
"姐姐以为...我与七殿下有私情?"她挑眉反问,眼底漾着促狭的光。
柳如萱没料到她这般首接,团扇"啪"地掉在膝上,脸颊飞红:"我、我不是..."
宋杳将剥好的莲子塞进她手里,指尖沾着莲芯的清苦:"七殿下那性子,姐姐还不清楚么?就爱做些惹人误会的把戏。"她说着,目光却飘向远处假山后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那是东宫侍卫的服色。
柳如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忽然压低声音:"我只是觉得...太子殿下自你醒来后,似乎..."她斟酌着词句,"不像从前那般上心了。"
荷叶沙沙作响,遮住了宋杳瞬间收紧的手指。她垂眸看着水中游弋的锦鲤,忽然想起昏迷时那个不断重复的梦,赵景琰坐在她榻前,用沾了药的帕子一点点擦过她滚烫的额头。
"姐姐多虑了。"宋杳忽然捻起一块莲蓉糕,甜腻的香气冲散了方才的苦涩,"殿下待我...向来如此。"
她忽然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她凑近柳如萱,故意拖长了声调:"姐姐这般关心太子殿下待我的态度......莫非是希望他对我更上心些?"她指尖轻轻点了点柳如萱的手背,"姐姐......不吃醋?"
柳如萱顿时涨红了脸,手中的团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慌忙俯身去捡,发间的珠钗都晃得叮当作响:"你、你胡说什么......"
宋杳笑吟吟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余光瞥见假山后那道玄色身影终于离去。她神色一敛,忽然正色道:"柳姐姐。"
她伸手握住柳如萱微凉的手指,声音轻却坚定:"你放心,我无意与你争抢太子殿下的宠爱。"阳光透过荷叶间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入东宫,不过是为了维系宋家与太子的关系。至于男女情爱......"
话到此处,她忽然想起萧默那柄穿胸而过的长剑,胸口那道伤疤似乎又隐隐作痛。她松开柳如萱的手,转头望向池塘中那对并蒂莲,轻声道:"于我而言,不过是累赘罢了。"
柳如萱怔怔地望着她侧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总是含笑应对一切的姑娘,此刻看起来竟比池中残荷还要单薄。正要开口,却见宋杳己拈起一块莲蓉糕塞进她嘴里,眨眼间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好姐姐,尝尝这个,可比男女之情甜多了~"
微风拂过,那对并蒂莲轻轻摇曳,终究是各自朝不同的方向低垂了花枝。
柳如萱纤细的手指轻轻拽了拽宋杳的衣袖,指尖泛着微微的凉意。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荷叶的沙沙声盖过:"跟你说个正事......此次西域公主前来和亲,定是要在太子殿下和七皇子当中选一个的。"
宋杳捻着莲子的手顿了顿,抬眸望向柳如萱紧绷的侧脸:"你担心那位公主入东宫?"
柳如萱苦笑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着团扇上绣着的并蒂莲纹样:"只要是对太子殿下有益的......就是最好的。"她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却又很快被温顺的笑意掩盖。
宋杳望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不由暗叹—,这深宫里的女子,连吃醋都要吃得这般识大体。
"姐姐倒是大度。"宋杳轻声道,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上的花瓣,"可若那西域公主真选了太子......"她故意没说完,看着柳如萱瞬间苍白的脸色。
柳如萱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杳杳,你可知我为何与你说这些?"她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我只怕......那西域公主来者不善......"
一阵疾风突然掠过荷塘,吹散了柳如萱未尽的话语。宋杳瞳孔微缩,是呀,西域怎会突然议和?这确实不简单。她正欲追问,忽见春杏匆匆跑来:"侧妃娘娘,殿下派人来,说是要见我家姑娘!"
柳如萱闻言,立刻松开宋杳的手,轻轻推了她一把:"既是太子殿下传召,妹妹快些去吧。"她说着,顺手替宋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温柔又妥帖。
宋杳却不急着走,反而眨眨眼,指着石桌上那碟晶莹剔透的莲子,笑得狡黠:"姐姐可别趁我不在,把这些莲子都吃光了,好歹给妹妹留些~"
"你呀!"柳如萱佯装生气地跺了跺脚,团扇轻拍在宋杳肩头,"快些去吧,让殿下等急了可不好。"她眼角瞥见候在不远处的东宫内侍,又压低声音补了句,"今日殿下下朝后心情似乎不大好......"
宋杳会意地点点头,朝柳如萱行了个半礼,这才转身离去。春杏连忙跟上,主仆二人沿着九曲回廊往太子书房方向走去。
转过一处假山时,宋杳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望着廊外开得正盛的芍药,忽然想起方才柳如萱欲言又止的模样,西域送来和亲的公主?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姑娘,"春杏小声提醒,"前面就到书房了。"
宋杳深吸一口气,抬手正了正发间的玉簪。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迈步上前,对着守在门外的内侍微微颔首,正要通报,却听见书房内传来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的声响。
沉重的书房门被侍卫无声推开,宋杳提着裙摆迈过门槛,迎面便看见赵景琰倚在紫檀木书案前。他修长的手指正用力揉着眉心,案几上堆着几卷摊开的奏折,墨迹未干的朱笔随意搁在一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殿下?"宋杳轻声唤道。
赵景琰倏地抬眸,眼底还凝着未散的阴郁。他朝她伸出手:"来了?过来。"
宋杳乖顺地走近,刚到他跟前,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入怀中。赵景琰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僵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抬手,指尖轻轻穿过他散落的发丝。
"殿下有烦心事?"她柔声问,感觉到怀中人的重量完全压在自己身上。
赵景琰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良久,他才闷闷地开口:"西域使团三日后抵京。"声音里透着罕见的疲惫。
宋杳心头一跳,想起柳如萱方才的暗示。她不动声色地抚过赵景琰的后颈,像安抚一只躁动的猛兽:"殿下是担心和亲之事?"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景琰猛地抬头,方才的脆弱瞬间消散无踪。他捏住宋杳的下巴,目光锐利如刀:"柳如萱都跟你说了?她倒是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