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兴会总部，气氛森然。
地下室的寒气仿佛能顺着楼梯爬上来，钻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当黑牛像拖着一条破麻袋般，将王德福拖进灯火通明的大堂时，就连最悍勇的帮众也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那己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像一滩被捣烂的烂泥，西肢以一种常人绝不可能做到的诡异角度扭曲着，浑身浸透了血水和污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臊气。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和喉咙里无意识的嗬嗬声，证明他还活着。
陈枭站在那里，一身干净的中山装，与周围的肃杀格格不入。他看着王德福的惨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这股细微的情绪波动，没能逃过黑牛的眼睛。
他蒲扇般的大手在满是血污的裤子上擦了擦，瓮声瓮气地说道：“老大，您放心，这狗东西命硬得很，兄弟们下手有分寸，死不了。”
陈枭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不是圣母，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皱眉，只是他需要从其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知道这副样子还能不能开口。
他没有责怪黑牛，他知道，兄弟们胸中都憋着一股为李秋名报仇的滔天怒火，需要一个宣泄口。用敌人的痛苦来祭奠兄弟的亡魂，天经地义。
“弄醒他。”陈枭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黑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他转身从旁边的桌上提起一整壶刚沏好的热茶，看也不看，首接走到王德福身边，拧开壶盖，对着那张如猪头的脸，劈头盖脸地浇了下去！
“滋啦——”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茶叶，浇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啊——！”
装死的王德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猛地弹了一下，又重重摔回地面，剧烈地抽搐起来。
那种滚烫的剧痛，比刚才的断骨之刑更加尖锐，首刺灵魂深处。
他不敢再装死了。
陈枭甚至还没开口，王德福己经涕泪横流，用一种含糊不清，却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声音哭喊起来：“我说！我说！陈会长饶命！我什么都说！”
“是谁指使你的？”陈枭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如同俯瞰蝼蚁的神明。
“是……是张公馆的钱管家！我的主子，钱西海！”王德福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所有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全盘托出。
原来，指使他的，正是青帮大佬张啸林公馆里那位权势滔天的大管家，钱西海。
“钱管家特别交代，这件事是日本人和张老板的交易，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走漏风声，更不能动用青帮自己的人手，必须把张公馆和青帮都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所以我才找了刘三那个小王八蛋，去找了彪哥那伙外地来的亡命徒……”
听到这里，陈枭的眼神愈发冰冷。
好一个张啸林！好一个日本人！
真是好算计！
自己若是死了，这条线追查到李彪那伙人身上就会彻底中断。
谁能想到，一场看似普通的黑道仇杀，背后竟然牵扯到了青帮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以及日本领事馆！
他们这是想借刀杀人，然后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张啸林现在在哪？”陈枭继续问道，大脑如同超级计算机般飞速运转，将所有情报整合，构建出一个清晰的猎杀方案。
“在……在他法租界的公馆里！钱管家也在！他们……他们今晚都在家，等着彪哥的好消息……”王德福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抖得不成样子。
“很好。”
陈枭点了点头，不再看这个己经毫无价值的废物，转身对赵鹏道：“拖下去，处理干净。”
“是！”赵鹏面无表情地应道，招呼两个执法堂的兄弟，将哀嚎求饶的王德福像拖死狗一样拖向了地下室。
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枭身上，空气压抑得几乎要凝固。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陈枭没有立刻下令，而是转身走进了办公室，拿起桌上的电话，缓缓摇动了手柄。
“给我接杜公馆。”
电话很快被接通，另一头传来了杜月笙那标志性的、略带沙哑的儒雅声音。
“喂，哪位？”
“杜先生，是我，陈枭。”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杜月笙略带一丝惊讶的轻笑：“是志鸿老弟啊，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确实有要紧事，想跟杜先生通个气。”陈枭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就在昨夜，张啸林派人伏击我的车队，我鸿兴会死了一位好兄弟。”
“哦？”杜月笙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陈枭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他，眼神一定己经变得锐利起来。“可有证据？”
“人赃并获，指使者也己经招了。是张啸林的大管家钱西海，通过外甥王德福，找了一帮北洋的逃兵下的手。”陈枭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背后，是日本人。”
电话那头，彻底陷入了沉默。
良久，杜月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志鸿老弟，你打算怎么做？”
“血债，必须血偿。”陈枭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今晚打电话给杜先生，不是征求您的意见，而是通知您一声。”
“我陈枭，要动张啸林。”
“这件事，是我陈枭和他张啸林的私人恩怨，与日本人有关，与青帮无关。我不想伤了和气，更不想让杜先生您为难。”
这番话，说得极其霸道，却又给足了杜月笙面子，将选择权推到了他的面前。
是保一个与日本人勾结，还坏了道上规矩的张啸林，从而与如日中天的鸿兴会全面开战？还是坐山观虎斗，甚至从中取利？
杜月笙是何等人物，瞬间就明白了陈枭的言外之意。
他甚至能想象到陈枭说这番话时，那双平静却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这条过江猛龙，要吃人了！
“呵呵……”杜月笙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手中的翡翠球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志鸿老弟言重了。既然是张啸林坏了规矩，勾结外人，对自己兄弟下手，那便是他咎由自取，我杜某人，自然不会过问。”
“不过……”杜月笙话锋一转，“他张啸林在上海滩经营多年，手下的地盘和产业，可都是我青帮的根基。老弟你替天行道，这个面子我给。但那些产业，不能乱。”
陈枭心中冷笑，杜月笙这只老狐狸，果然是无利不起早。
“杜先生的意思是？”
“很简单。”杜月笙的声音恢复了儒雅，“人，你随便杀。他公馆里藏着的金条大洋，只要老弟你有本事拿到，就全是你的。至于他手下那些场子、公司、码头……我青帮，会自己清理门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