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二年冬十一月廿八，冬至未至，后主寝宫的铜炭炉己烧得通红，椒墙散发的辛香混着当归的苦气，在殿内织成绵密的网。诸葛瞻捧着药庐新制的“参苓白术散”，玉珏与药匣相碰，清响惊起案头栖息的金蟾砚滴，却见刘禅斜倚在御榻上，手中奏疏滑落，露出“南中爨氏归附”的朱砂批语。
“武乡侯来得巧，”刘禅强撑着坐起，锦被滑落露出病容，“昨夜批阅屯田疏，竟咳出血丝，太医说需借重你在成都巷陌寻的药庐秘方。”他望向诸葛瞻腰间的算筹袋，“听说太学讲舍新设‘明算斋’，连南中夷族都遣子弟来学——这算学，倒成了黏合汉夷的药引。”
诸葛瞻将药碗搁在矮几上，目光扫过御案上堆积的官牒，黄皓的考课卷宗被刻意压在最下层：“陛下可知，卑水川的屯田客己用算筹量出千亩良田？”他取出太学生绘制的《南中禾苗图》，算筹在炭炉余烬中摆出“区种法”模型，“每区播种量精确到合，收成便多三成——算学如药，需君臣共煎，方得实效。”
刘禅接过药碗，热气熏得他眼眶微湿：“当年相父在时，总说‘亲贤臣，远小人’，如今……”他的指尖划过黄皓的奏疏，“黄门侍郎屡言‘蜀锦商路需通融’，却不知每疋蜀锦，都该换作羌地的战马、南中的屯田。”诸葛瞻注意到御榻旁的屏风，新绘的《耕战图》上，木牛与铜鼓并肩而立，正是他在南中铜鼓宴饮的场景。
“陛下可还记得，”诸葛瞻忽然从袖中取出在成都酒肆截获的魏谍密令，玄武纹印泥在烛火下暗红如血，“黄皓私通魏使，妄图断我阴平道粮栈，却不知汶山羌与汉家己用算筹标定每寸栈道。”他展开褒斜栈道的木牛试运图，齿轮的阴影投在刘禅膝头，“木牛载的不仅是粮草，更是汉羌夷三族的盟约——此等‘药石’，胜却万两黄金。”
殿外忽有雪粒敲打窗棂，刘禅的手指在算筹图上停顿：“相父临终前，将印绶交予你时，曾说‘瞻儿可兴微继绝’，”他望向诸葛瞻腰间父亲的玉珏，“如今看来，这‘兴微’之道，不在六出祁山，而在太学的算筹、南中的屯田、汶山的碉楼。”忽然咳嗽着指向案头，“你拟的‘算学博士’条陈，朕己用玉匣封存，明日便下诏颁行。”
诸葛瞻起身行礼，见御案角落搁着《商君书》残卷，正是董允近日所赠：“董尚书令常说，治法如用药，需辨君臣之症。”他取出从太学天算阁带来的浑天仪微型模型，“臣请陛下准设‘算学监’，专司考课、屯田、漕运诸数，让黄皓之流的贪墨之数，在算筹上无所遁形。”
更漏声中，刘禅忽然握住诸葛瞻的手，帝王的体温透过蜀锦单薄如纸：“相父去后，朕常梦到五丈原的秋风，”他的目光落在诸葛瞻袖中露出的羽扇残片，“如今见你用算筹治屯田，用连弩固边疆，方知‘继承遗志’不是空言——就像这药石，需君臣同服，方能固本培元。”
殿门忽然轻启，宦官捧来太学新制的“考课铜签”，每支刻着不同职司的算学细则。诸葛瞻趁机呈上《南中十策》，末章“合夷汉之智”的朱砂批注在炉火下格外醒目：“爨氏己献攀枝花种籽，来年卑水川将开红花，”他的指尖划过“算筹通婚”的图示，“夷族少年与汉家学子共学算学，便是最好的‘攻心’之策。”
雪愈下愈急，寝宫的烛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刘禅忽然指着屏风上的木牛：“相父当年制木牛，未竟全功，”他望向诸葛瞻腰间的算筹袋，“你改良的铁牛却能在雪道上健步如飞——这算学与器械的妙处，该让更多臣子知晓。”说罢命人取来御笔，在诸葛瞻的奏疏上批下“准奏”二字，印泥盖在“算学博士”西字上，红如攀枝花蕊。
更深露重，诸葛瞻告辞时，见殿外的雪地上己积起薄冰，却有太学生冒雪送来南中急报：卑水川的屯田客用算筹测出铜矿脉。他忽然想起在太学讲舍说的“算学治世”，此刻在积雪反光中，那些曾被视为“末技”的算筹，正化作刘禅案头的朱砂、药庐的参苓、边疆的碉楼，织成蜀汉的治世良方。
“武乡侯，”刘禅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明日随朕去武候祠，把你的算筹图刻在相父的碑文旁——让后人知道，这兴复汉室的大业，从来不是一人一羽扇，而是千万人用算筹、用耒耜、用热血，共同写成的长卷。”
雪粒落在诸葛瞻的算筹袋上，朱雀纹刺绣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他忽然明白，后主寝宫的药石论政，论的不是一人之病，而是蜀汉之症；开的不是草木药方，而是治世良方。当算筹的智慧与帝王的信任相遇，便如炭炉上的药碗，蒸腾起的不仅是药香，更是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重新固本培元的希望。
是夜，诸葛瞻在丞相府整理药庐带回的本草经，忽然发现父亲当年在《千金方》上的批注：“医者，治人身之病；政者，治天下之病。”他提笔在旁补注：“算学者，治天下病之秤尺也。”窗外，成都城的更鼓与后主寝宫的漏声遥相呼应，像极了算筹碰撞的节奏——那是蜀汉在寒冬里，依然跳动的脉搏。
